乡村田野
■ 戴春兰
太阳还未露头,家家炊烟袅袅升起,乡邻们扯着嗓子喊家中放假的半大小子丫头们起床。都管暑假叫“农忙假”,眼见得禾衣一天天变黄,稻穗沉甸甸勾了头,翘首盼着他们到田里帮忙呢!
吃毕早饭,穿好长衫长裤,提了茶筒,扛了笊篱谷推,挑着装了镰刀的谷箩,戴好斗笠,只留一个十二三岁的妹子或老人在家做饭喂猪晒谷,其余人员都向着田野进发。
路过的风清爽宜人,绿黄半匀的田野里还留着露珠晶莹的吻痕,鸟儿的啼叫声带着娇滴滴的韵味。左手抓稻右手握镰开始收割,手里抓不下时用禾衣把稻子稍捆下,放在一旁堆成禾堆。五黄六月天气,日头渐渐比火还烫,晒在皮肤上,你甚至能听到炒菜般“咝啦咝啦”的热辣声响。裹藏了一年才白嫩的肌肤便像受到暴晒的鲜花一样迅速凋谢,红肿,疼痛。弯腰起身再弯腰,出汗擦汗再出汗,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每一毛孔蜂拥而出,似乎连体内的血液也被蒸发殆尽。禾叶毫不留情地划割着皮肤,被汗水一浸,说不出的难受。左手抓禾的指头,开始因摩擦红肿,那是十指连心的痛。大人们时不时买些冰棒西瓜,又承诺干完活做“禾料”尽着孩子们吃,才哄得大家埋头再干。
割完稻子,又紧锣密鼓开始插秧。在田边池塘或者溪流里掘开口子,清亮的水便欢呼着漫向田野,早已翻耙完毕的黑田地便稀软温驯了。带上小板凳,把秧苗连根拔起,拔得一握,用稻草一捆,就着田水荡涤两下,扔到田埂边。半大孩子踩着水踉踉跄跄来回,捡起秧苗放到畚箕里,挑到要插秧的田边。水田里,两人扯着绳索量出一丈来宽,固定好两端后,分头往中间“打格子”。另外三五人各在“格子”里插秧,从左到右,行行整齐,个个规整,如同在镜面的田里写上秀气小楷。
孩子是永不知疲倦的,也不管活计紧不紧,撅着屁股在田埂上抓蟋蟀,看他们争斗。捕蚂蚱,烤着吃。还能拍蜻蜓,追蝴蝶,学青蛙四处蹦跶。累了,渴了,拎根地瓜,抓把花生,到溪边洗洗便送到嘴里,汁水鲜嫩得如同朝露。
晚上的田野也不寂寞。不少乡邻趁着月明星朗来割稻插秧,省却白天烈日灼烧的痛苦。更有人来叉泥鳅,这些水里的精灵反应灵敏,一有动静便猛地一摆尾钻进稀泥,踪影全无。非得点着火把握好叉子,站在水田边屏气凝神,一见泥鳅冒头就眼疾手快“钉”下去,一个晚上下来就收获颇丰了。
夜深人静,躺在稻草铺就的床上酣然入梦,醒来竟已是中年。听得枝头夏蝉一鸣,泥土味的童年就不由分说进入我们的记忆,也恰到好处地把一部分故乡、一部分乡愁领进烟火日子,内心便有了鲜活的地道的春意,有了不因世事纷扰而减少的生命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