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红


贴春联。图自网络

吴志发

年关时,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

春联,俗称对联,是过年时所贴喜庆元素“年红”中的重点。

闽西客家地区贴年红颇具讲究,不仅贴在大门口,也要贴在餐厅、客厅、神桌上,甚至逢柱皆有联、逢门皆见红。老家左右两扇陈旧杉木大门的中心位置,每年都要贴上门神秦琼和尉迟恭手持冷兵器的威武画像,他俩是唐朝开国大将。门神是正气和武力的象征,在古人眼里,门户为全家人出入之要津,贴门神寄寓驱鬼镇邪,保家人平安。门神侧边贴“开门大吉”“一帆风顺”等祝福字眼。众多房间门则贴个精巧的“福”字。粮仓、猪圈、牛棚等地方均要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的小门签。就连米缸、酒缸、风车、香篮、磨盘等等与生活紧密相关的家什,也要贴上长条形小红纸。全屋贴红,寓意大红大吉,喜称“满堂红”。

昔日老家每年贴的对联,全由父亲书写。他仅初中文化,一边务农,一边当村文书抄抄写写,练就一手刚劲洒脱的毛笔字。隔行如隔山,家中不乏读书人,却无人敢轻易触碰墨砚。哪怕到了大年三十对联没着落,也要等忙忙碌碌的父亲亲自操笔。但凡邻里带纸求联,父亲总是爽快应允,笔墨有用武之地,他自然满心欢喜。喜庆的日子里,我很乐意当他的书童,跑前跑后,主动磨墨、铺纸、洗毛笔,或把刚写好的春联小心翼翼移置通风处晾干。磨墨是个精细活,父亲曾手把手教授。

说起贴对联,家乡流传着一个掌故。民国时期,一位财主年关从香火旺盛的卢地庵抄回一副对联,喜贴于大宅门口:打暮鼓迎春接福,鸣钟声国泰民安。路人议论纷纷,笑他家对联错意诸多。其一,上下联首字一打一鸣,公鸡才会打鸣,瞬间联想到鸡窝;其二,暮与墓,钟与终,读音皆相同,乃过年不吉之词;其三,上下联有贴反之嫌。他却不以为然,自信满满反驳道:“我亲自从卢地庵抄来的对联,有错也是卢地庵的错!”自此,“有错也是卢地庵的错”被乡民当笑话代代相传,用来讽刺生搬硬套和死不认错之人。

老家是泥木结构的阁楼式住宅,父亲骨子里恪守满堂红的过年规矩,要求我们在前后厅堂所有木柱上都要贴满对联,细数下来,居然多达12副。贴对联时,通常要三人配合。一人端起母亲拌好的糨糊爬上木梯,撕去旧联,刷上糨糊,固定新联上端;一人在底部拉直下端,防止对联起皱;一人目测是否平直,动嘴皮子的活儿既轻松又像指挥官,兄弟们抢着做。我是满子(小儿子),往往撒个娇就能占得先机当目测者。我故意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瞎指挥,惹得兄长们气不打一处来。

满堂红不仅体现在贴年红上,还延伸至日常生活的红白喜事中。如,订婚之日,男方要给女方所有至亲送个红包,也叫满堂红。结婚拜堂、建房上梁、搬迁新房、逝者出殡等等,东家会给参与者发满堂红的红包。婚嫁喜宴和满月酒席,每位客人都会分到两个鸡蛋,蛋壳上抹有月月红的红色花瓣汁,俗称“吃红蛋”,又曰“满堂红”。往年,母亲每次回娘家或去姨妈家做客,都舍不得吃掉她自己份额的红蛋,而是特地带回给孩子们尝鲜。母亲17岁结婚,30岁已有七个孩子,日子捉襟见肘。临别之际,外婆总会悄悄地往母亲的手心或衣兜里多塞几个红蛋,我的小嘴巴沾了不少满堂红的光。乡民喝酒猜拳时,每一次猜拳时,双方均须同时喊出“全福寿,满堂”的固定语,然后再猜具体辞令。比如,“全福寿,满堂。全福寿,两相好。全福寿,六六顺......”满堂,就是满堂红的简称。

小时候,根本分不清哪句是上联,哪句是下联,常闹笑料。上联应贴在大门的左边还是右边?大门的左右方向怎么分辨?横批有的从左到右读,有的从右到左读,上下联位置是否与横批朗读顺序一致?我对此一头雾水,曾因贴反而被父亲骂作“大番薯”。

这不,年前老妈几番来电嘱咐:“记得带对联回家,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对联还是要贴的,而且要贴满堂红,红红的传统年味不能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