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榕树


□ 邱明

最早认识的树,就是你!盘踞在幼儿园路旁,树身粗壮,十几个娃们手拉手围不过来;树冠庞然,像硕大的蘑菇,覆盖着偌大的草坪;树冠嵯峨,像巨大的伞,撑起蓝天,白云在绿冠上悠然。

阔叶常青,树皮黑褐疙瘩,长许多胡须,粗者扎进泥土,细者风中柔拂。我们都喊你老树爷爷。

我们在树下尽情玩耍,累了,在裸露的树根上歇。树根交错,骨节突兀像小凳,筋脉纵横像藤床。坐或躺,乌黑小眼望见枝干上寄生着苔藓、菁蔓,还有散发幽香的兰草,你俨然是“空中花园”。小鸟们在园中安家,亮嗓竞鸣、欢快拍翅、匝转飞旋,你又成了“鸟的天堂”。

大人们也在树下闲侃、下棋打牌、吹拉弹唱,甚而忙乎营生,你挡雨遮阳,是极好的营业所在。最诱人的是那口摆摊油锅,一勺米浆潜入沸油,一忽儿膨胀浮起。圆鼓、黄澄、油汪的灯盏糕,小屁孩共同分食,咔嚓出满嘴的脆香惬意。还有琼脂般的仙草,让小家伙吃出清凉甜美、心脾爽快。

娃们有叫榕芳、榕生、李榕、张榕的。名字嵌“榕”,是父母要娃儿把你脑海里刻镌,血脉中融化。你是庇佑家乡的守护神,是故乡的化身。对你的回忆,就是对故乡、对亲人的深情眷恋。

时光荏苒,老树爷爷风貌依旧,悄然长大的我,对你,有了更多的省悟与思索。河畔、郊原、山野、石壁、峭岩,是风吹、是鸟衔?我知道,你别无抉择,籽落根扎。银丝如针,钻岩缝穿石隙,你以生命的倔强去亲吻大地母亲。

你历经百年风雨,不畏寒暑,傲然挺立,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树冠,碧翠的叶,壮实的干,浓浓郁郁,无限生机。

你大山般静卧,阅尽沧桑,伟岸却谦逊,毫无炫耀做作,睿人智慧,启迪宁静素雅超凡脱俗的审美,滴水知恩、涌泉图报的德行,恬淡幽远、荣辱闲适的坦荡。

今生今世,不管身处何地,只要吟诵唐诗宋词,只要吹弹弦管丝竹,眼前就会出现家乡的你。江南,是你深爱的故土。苍茫烟雨,你朦朦胧胧、湿漉漉渲出那一抹抹墨绿,配上莺飞草长,水寨山郭、楼榭酒旗,把江南出落得楚楚动人、娉婷袅袅。

江南予你生命,你的生命之美,属于江南。

奇特的你,能“独木成林”。我曾到过西南苗寨,在视作民族神明的“榕树林”里,火铳震天,锣鼓高亢,芦笙悠扬,上百个苗族兄弟姊妹,载歌载舞,以牛角酒迎接客人。一棵古榕,主干侧枝伸出许多“气根”,或浮悬半空,吸收空气中的水分;或直扎大地,吸收土壤的养料。百千条气根相连,枝扩叶展,遮天蔽日,化树成林,葱郁繁茂,常青旺盛,象征生命力的坚韧不拔,演绎大自然生命之美的奇观。

难以置信,你庞大的身躯能缩变为玲珑盆景,置放案几,树冠丰茂、根盘筋裸、情趣别致、风韵独特。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余,观姿赏形,心境渐趋柔和、清静、开朗,安详愉悦、温良恭俭让,深感你有容乃大粗犷豁达的宏阔气象,盈缩养怡、雅致恬淡的君子之风。

喜欢在微风中伴你徜徉,每片叶儿像闪着绿色光芒的金属簧片,开张翕合,一根根细长的气根宛如琴弦轻拨曼弹,飒飒、簌簌发出多声部的轻柔、重叠、和谐、欢畅的交响。这天籁之声咬噬神经,痒入骨髓,让人如醉如痴。

当飓风肆虐,黑云漫布,压城,城欲摧;压天,天欲坠,我担心体型硕大的你如何承受抵御。而此时的你,奋然亮剑,每根枝每片叶,如刀似戟,傲然迎击,将飓风裹织的无边黑幕划成零碎,纷纷扬扬呼啸着飞散撒落。暴雨又以万马奔腾之磅礴,惊涛拍岸之威猛向你袭来。而你,坚如海礁,任凭汹涌的波浪澎湃咆哮,一波一波的冲袭,你抖去盔胄碎片,昂着不肯屈服的头颅。因为有支撑你身躯的强大根系,因为有无穷的力量来自大地母亲。

暴风雨后,天洗新碧,你愈显劲拔。惊叹你强韧的生命力的同时,我领悟生命须有灵魂,有灵魂的生命才具备品格与价值。傲然不屈,用生命绿泽雍容美丽着大地;仁爱博大,以奉献包容接纳呵护着众生;正气浩然,让灵魂升腾涤荡猥琐渺小与卑劣。这就是你,榕树!

谢谢你,榕树。新的感悟,潺潺流入记忆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