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三叔学打铁


□ 巫庆明

三叔的打铁店在一个叫“寨脚下”的小街上。

那年冬,我初中毕业了。担任大队长的父亲,冠以“走资派”衔,靠边站,盖因这,我还能上高中吗?

读书无门,父母说去学门手艺吧。听大人的,做工就做工呗!元宵后,懵懵懂懂跟着父亲来到三叔店里学打铁。系起围裙,当起学徒。几天工夫,白面书生变成乌黑打铁郎。15岁,要知道,还是读书求知年龄呢,命运不济,提前步入人生旅途,走向社会,开始吃苦、历难。

三叔兆祺,干这打铁营生已20年,徒弟出师三个。技术精湛,闻名遐迩。家族里,三公是三叔的师傅,满公父亲堂叔都会打铁,几个弟弟和三叔的儿子也能帮锤。连三婶也勉强凑数,三代人打铁也。

打铁,本地叫作铁,算手工业中最苦的行当。当时流传“作铁哥,作铁郎,炉火照心液液洋,熔铁补炉浆炭孜,操劳奔波命没长”的顺口溜。作铁郎命不长,然,三叔90多岁还健在。打铁必须自身硬,没有一副好身板,焉能吃苦耐劳!师傅执小锤,指挥,锤到哪,徒弟大锤就跟到那,风箱呼呼,锤声当当,组成和谐动听协奏曲。抡起大锤对准三寸见方铁鼎上的铁件,须准、稳、狠。高瘦身材的我,抓起七斤多的八磅锤够吃力的,出铁时,瞬间换平锤为尖锤,摆开姿势,几分钟就要搞定,要不然冷却打不动,来不得半点怠慢。

“搭蹶头(锄头)”是打铁手艺里的顶尖活,旧锄头包上新铁片,沾上黄泥浆,置炉中加热,盖满泥、沾炭孜(木炭),拉风箱,先缓轻、后重急,温度不断升高,炭火呈红白色,铁片接近熔化时发出咝咝声响,关键时候,师傅拉着风箱,抑扬顿挫,停,附耳炉边,倾听炉内熔铁声,判断是否出炉。我想,此时师傅听到的定是一曲美妙音乐。火候到了,把大铁钳夹好的熔化锄头拉出来锤打,稍带滑动使之加快粘连,铁件由白变红变黑,由软变硬,新旧两铁融合为一,大功告成。若有不慎,可想而知。锄头表面泥浆,铁中杂质铁碎在捶打中四面溅出,这烫人小圆点大家伙叫它“铁屎”,它认人,不欺生,谁都关顾,躲在角落里的人也要给几粒。打铁好看,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方变圆,一会儿热,烧红铁件“哧”的一声浸入桶水中,淬火成型,变冷。

初来乍到,人在店里,心系课堂。今生,做工打铁相与为伍,还有读书机会么?

每晨早起补炉,捣碎瓦片小石头,成粉状与泥土混合,补的炉才耐用。霜天奇寒,手玩泥巴,裂开小口,流着血。有时还要挑黄泥浆炭孜,回到师傅家还要出猪栏……

年底,游门作铁的三公,徒弟出师,需要帮忙。搭车,步行,来到陌生江畲。铁铺在田段上路亭里,冬至日,北风呼啸,白霜满地,身着三公旧棉袄,肩挑洞箩筐,出门揽活。“你家要打铁吗?”“废铁倘卖无?你有炭孜,米菜卖么?”饥肠咕咕,实在难耐。

打铁学徒,备尝艰辛,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是人生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阅历也是财富。只有经过黑暗的人,才知光明可爱。一生中也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都能挺住,面对窘境,坦然相对。磨炼出意志,苦难是老师。感谢它,教我们学会面对,学会吃苦。感恩逆境,让我们学会生存,戮力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