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一顶尖

■ 陈龙林

闽者龙也。戴云山脉从闽江南岸附近到漳平市九龙江北岸附近，呈东北—西南走向斜贯闽中。这条雄伟的山脉从大田入境漳平，蜿蜒于市北部、东部、中部，县志称之为“县龙”：接延泉之界耸然突起者为第一峰，乃县龙之祖，形家谓之一顶尖；南趋北跸而为一邑之镇者曰九仙山；其南行为黛烟山，形家谓之县龙剥换处；将至邑为仙帽山，并峙而稍远者曰石鼓山。漳平城背倚县龙，安卧于九龙江畔。

巨龙逶迤，我心澎湃。在登顶戴云山脉主峰——“闽中屋脊”戴云山，抵足九仙山、黛烟山、仙帽山、石鼓山后，便心心念念想见识“县龙之祖”真面目，期待已久。乙巳蛇年春和景明的日子，终于登临拜谒“县龙之祖”，为壮丽神奇的山川而感叹，更为古人的划界智慧所折服，同时还为这一分界线上的人文历史、红色故事所吸引。

车子在盘山路上抬升，群山风光不断撞入眼帘，众人情绪高涨。半小时后，抵达两山之间的鞍部，我们弃车沿着陡峭的山路登顶。路虽艰险难行，但很快便望见插在一顶尖上的国旗，众人愈发兴奋。高海拔的山上茅草、灌木丛生，风的呼号不绝于耳。少顷，便登上梦幻般的一顶尖。据云，在没有海拔测量技术的年代，古人误认为是全县最高峰，名曰第一峰。一顶尖海拔1413.7米，虽非绝顶，却以“万山朝宗”的气度，被古人奉为“邑脉之源”。

站在一顶尖上，四周群峦连绵起伏，风光无限好。三明、龙岩、泉州三市一眼尽收，近处的漳平北坑场、厚德等村庄，远处的大田上京、武陵等城镇，更远的永春地界山峦都可望见。最妙是，九仙峰(海拔1355.5米)与一顶尖隔空相望，恰似苍龙回首顾盼，印证“龙不离祖”的堪舆玄机。

抚今追昔，乾隆年间，翰林朱阳之子朱泗亦曾登上一顶尖，并赋诗一首：“我欲凌泰岱，俯视天下小。不插双飞翅，风尘困扰扰。苍岩有名胜，菁邑雅不少。伟哉第一峰，峭拔东南表。”

一尖顶向东复折向东南经雪山延至厚德村，山峦起伏，铺满草甸的巍峨山脊线，成为漳平与大田的分界线，也是九龙江与闽江水系的分水岭之一。这是我见过的最美分水岭，像是天然的长城。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很是佩服古人的分界智慧：岭北水流向闽江，属延平府(大田)；岭南水流向九龙江，属漳州府(漳平)。这与徐霞客游记永安与宁洋之界如出一辙：“(马山)岭北水俱北者属延平，岭南水俱南者属漳州。随山奠川，固当如此建置也”。

这条分水界岭，在一顶尖突兀隆起的是龙头山，为漳平众山之源；往前延伸的是龙鼻子，远观其上一座山仑顶有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像是龙鼻上的明珠。同行的老曾说，此山是厚德上洋的雄狮山，庙宇为广济岩。

在饱览壮美群山风光后，沿着山腰林业防火道路驶向前方的“龙鼻子”，去探访民德归厚、厚德载福的村落。

坐落在雄狮山上的广济岩是厚德村最高处的建筑。这里一峰独耸，四周群山环绕，犹如盛开的莲瓣，而此处恰似莲心，传为神佛安居之所。古时建有“银空宫”，厚德曾氏五世祖登旭公是当年的守庙人，死后也葬在附近，墓碑犹存。今曾氏族贤念玉先生发愿重光古庙，多方筹措资金500多万元，主持建成“广济岩”，庙宇巍然，供奉神农大帝(俗称“五谷先帝”)，包括大田在内的四邻进献香火甚旺，被省民宗厅授予“民间信仰活动场所联系点”。

从广济岩俯瞰，上洋、中洋、下洋的民居依山而建，高低错落，古朴与现代交相辉映。极目远眺，重峦叠嶂，青山与云雾同绘成美丽画卷。庙右后方有块奇石，当地人叫“大石柜”，传说是女娲补天遗落的九龙壁石，镇守东南，保镜安民。神奇的是，经雷火淬炼的裂缝处竟成漳平、大田两县天然界线。又有传说是元始天尊的天书宝柜，柜盖上有仙童、麒麟等足迹和十二生肖脚迹。历来是名人雅士登山怡情的好景点。往前蜿蜒的一条山脊分界线上，边陲风光亦好。

厚德村人文历史底蕴深厚。据《曾氏族谱》记载：厚德古称“蒲竹”“浮竹”，古因盛长香蒲而得名。先有陈、苏、林、游、卓、杨、李多姓混居。后双泉公于明正德十五年(1520)，从新桥云墩到厚德开基。旧志载其启宇下洋水井头为开源堂，架屋与大田县建衙同年月日时。曾姓迁入后繁衍迅速，人丁昌盛。同时曾姓也向中洋、上洋扩展，并多有向外迁徙，其中一支迁向同属的北坑场。历代有贡生、文武庠生20多名。开基500余年，厚德曾氏已繁衍至十七八世，人口两千余人。

当年，包括北坑场等在内的厚德是一块革命斗争如火如荼的红色土地。1929年8月20日，朱德率红四军出击闽中，一部抵达厚德村。此时夜幕降临，红四军在中洋的万福堂、生福堂、多福堂，下洋的蓝玉堂等民厝休整夜宿。红四军战士言语和气，纪律严明，在采购晚炊所缺的番薯、南瓜、萝卜等农产品时买卖公平，与民秋毫无犯，赢得群众信任，他们纷纷为红军烧水送菜，并在次日帮助指明通往大田的道路。红军在民厝留下“工农红军是人民的军队”“改善待遇 红军”等革命标语。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这里因崇山峻岭，与大田武陵安、上京仅一山之隔，成为闽中工委领导开展革命的根据地：召开过“闽中人民自卫武装”军事会议，举行游击队员、地下党员和革命骨干培训，成为大(田)漳(平)宁(洋)永(安)边区秘密红色交通线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林大蕃、林志群、林清奇等革命领导人组织人民自卫武装，开展了一系列抗日反顽和抗丁、抗税斗争，一大批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书写了闽中革命史的光辉篇章。

如今的龙脉之地，古村新生。二十世纪末规划建设的拥有16米宽街道的厚德新村令人赞叹。下洋、中洋、上洋到处都是气派的洋房。厚德与大田武陵人来货往，边贸经济活跃。“厚德牌”和“雪山牌”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萝卜都因高海拔、富含晒幻化成两地共同的甜脆。戴云山羊、武陵烤兔是常可品到的舌尖上的美味。海拔千米的民宿里，都市来客枕着山风入梦，窗外星河垂落处，正是徐霞客未曾抵达的诗和远方。当北斗卫星掠过县龙之祖，古老分水岭的坐标，正在乡村振兴的蓝图上绽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