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女
■丁文清
没有生活与生长于客家区域,对客家女的理解多少有点距离与隔膜。最初认知客家女源于一本书和一部电影。
一本书就是曾获普立兹奖的美国作家米契纳所著的《夏威夷》。书中写到一位名叫魏经的美国医生,到广东想雇三百华工到夏威夷去种蔗,他坚持要雇用半数客家人,尤其是客家女。魏医生偶然间注意到客家妇女没有裹脚,而且愿意到国外打工。后来魏医生招募了一位名叫夏美玉的客家女,到夏威夷的自己家做女佣。这位客家女每天清晨五时忙到晚上九时,一周七天,天天如此,每日的工钱仅仅是美金五角。被感动的魏太太,主动将工钱提高到每日一美金。由此,魏医生有了新的打算: “让更多的客家女到夏威夷去打工。”
米契纳笔下的这位客家女,强健、聪明又不计较工钱,是一位很合格的劳动力。同时期的英国人爱德尔也在他的《中国访问记录》中写道:“客家妇女,真是我所见到的任何一族的妇女之中最值得赞叹的了。”
《夏威夷》谈到了客家女特点,就是“天足”与“勤劳”,没有裹脚的女人可以下地干活,这是常识。时序越千年,五胡乱华,朝纲倾裂,战祸频仍,生灵涂炭。中原人举家携儿带女“人慌慌而游走,风飒飒以南迁”。客家女,客自北方来,人生地不熟,孤立且无援,如何扎根、绵延、播迁与融入?唯有勤劳。一勤天下无难事,对“外来客”而言,更是如此。
“长来莫取封侯印,愿作耕田识字人”清朝客家女许贞妇这句话道出了世代传承的客家人的持家之道,便是勤耕苦读。无数客家女在背井离乡的劳作中,掌握了“家头教尾”“田头地尾”“灶头锅尾”和“针头线尾”四项妇工,成为干活创业的行家里手,成为养家糊口的顶梁柱。
一部电影就是《等郞妹》,“等郎妹”是指年幼女孩,嫁到没有男孩的家中,等待婆婆为自己生下一个丈夫。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客家山区。客家女润月幼年丧母,送到王家做“等郎妹”。可婆婆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没有儿子,婆婆把气撒在了润月身上,经常打骂她。老天长眼,婆婆终于生了个男孩,取名思焕,润月总算有了丈夫。可到结婚日子,由于思焕接受了新式教育,一直拿她当姐姐,不肯圆房,婚后第二天就去了南洋。丈夫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万般不舍,润月取下带有象征意义的发簪,选择了等待。几十年时间过去了,润月成了两鬓如霜的老人,客家人的围屋成了历史遗迹,她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那个一去不回的人。
等待,无穷的等待,体现了客家女的韧性;等待,无悔的等待,也表明了客家女绝不轻言放弃的定力。客家女吸收了南方女人的聪慧、乖巧与勤劳,又一直秉承了北方女人的豪放、坚韧与刚烈,在命运面前不折不挠 ,在困局面前不卑不亢,不认命,不认怂,不悲观,不绝望。这种品性与弹性有利于向外艰难生长。
前一段观看了福建歌舞剧院演出的歌剧《松毛岭之恋》。女主人公赖阿妹也是一名客家女。惨烈的松毛岭战役发生后,赖阿妹送别丈夫参加长征,之后她独自拉扯幼儿和红军的遗孤长大,默默守候30年,等待丈夫归来,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张烈士证书......饰演赖阿妹的演员谢冰华也是一位客家女,她认为,来自闽西的客家女身上都有“坚韧”“坚守”的本能。身处逆境与困境,等待,也是一种自然与必然的选择。
太平天国女营中10万女兵大都是客家人,客家女基因中颇具男儿血性与英雄豪气。为创建苏区工人运动史馆,搜集“扩红”材料,我曾阅读过闽西一位客家女的传奇故事,阅后,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客家女邓六金出生十多天,就被送去当“等郎妹”。她从五六岁就开始烧饭、洗衣、拔猪草、上山砍柴背柴。红军来了,第一个剪掉辫子的是她,开展“扩红”工作,又动员两个姐姐凤金、来金剪掉辫子加入红军。长征途中她经常帮民夫抬担架急行军,董必武称赞她是“许多男子所望尘莫及的。”过草地时,她染上痢疾,发高烧,一天腹泻十几次,部队有意要她留下,她断然拒绝:我死也要死在行军的路上。“敢食三斤姜,敢顶三下枪”的气概与勇气,非客家人的天然血性不成,非客家女的刚毅性情不能。
香港影星、客家女钟楚红的代表作名为《纵横四海》,我以为这四个字可以成为漂泊者走南闯北、安营扎寨、蛰伏突围的真实写照。“客家女,仙人花,处处无家处处家”。人,这一辈子,都是时间的过客,客家人又多了层空间的过客,所以他们更珍惜立足之地,安家之处,像一粒粒远缘杂交的优良种子,遇见土地,就能生根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