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蓉 绘

■ 王伊琳

故乡是座亲山的小城，山中有城，城中有山，满目翠色里斜斜一条汀江贯穿南北，三月的细雨落下来时，似江南，又不似江南。

我想，青山之间，有水绕山行，莺声呖呖。

某个三月末的黄昏，偶回城中小住，登上少时的阁楼暂歇，雨声初停，我推开一角窗往外看去，檐下春雨仍滴落不停，渗入青石板时连绵无尽。

窗前书桌仍遗存纸笔，阁楼渐老，我却渐成，于是便会渴望在这黄昏里旋开一盏小灯，在泛黄书页的气味间听一场雨，问一座城。

问起一座少时的城，心里就该下一阵雨。

山城山城，春雨春雨，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哪位大家曾说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屋瓦屋瓦，雨气雨气，细细嗅嗅间谁的春日听见流泻的秋雨，雨声有二，听雨无二。

夜来同友人出门，不由仍觉故乡实在是小，左右不过三千多平方公里，熙熙攘攘间渡送来的那些风与月，多数留存在了东西两边山景里烘出的那一条店头街。

好像太过宁静，叫人怕是镜花水月，于是临空酒旗招展，汀州米酒的醇厚香气溢了满街，那一隅酒家的画卷轻轻慢慢展开在世人眼前。

近几年家乡名气抬升，老街里总是游人如织，我瞧他们且行且停，且停且行，自己便也忍不住驻足观望。两岸灯火空蒙，我观异乡人的一双双眼，总能窥见另一种深情。这种深情是如歌烈火，声势浩大着点燃焰火，似惊鸿一瞥后浅淡迷恋，刹那芳华的短暂绚烂。

汀州是游人的惊鸿梦，却不是他们的安乐乡，因为这座城的蛛丝马迹都与自己无关，既是无关，那深情便太轻太浅，只如偶然淌过的春河，摆渡，到岸，送离，不予回流。

独在异乡求学时路过他乡的古建筑，于是不知哪年夏时三元阁前的凉风又扑回了我手上，促使人在某一日的深夜醒来后会独自站在阳台上，掠过的月华都成了三元阁处古城墙上厚重的历史痕迹。

回闪的小城片段里是曾同阿婆一道在三元阁城门中央的桥洞里乘凉，她躺在摇摇晃晃的竹椅上，就着游客的喧闹声拍一拍我的头，给我讲不远处卧龙山上的那一座状元庙。

她笑眯眯说：“我们囡囡以后也肯定是大状元呀！”

可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但青山之间，有山记得。

你看，青山青山，任谁流年偷换一百转，它仍静伫于此，云淡风轻而又言笑晏晏，任它红尘起波澜，它仍不声不响，只待春去秋来，日升月落。

青山之间，承载悲喜忧乐，包容爱恨情仇，小城隐匿在这平和宁静的好景致里，任谁明月下西楼。

家乡真的是小，城东的雨能一路下到城西，城西的艳阳能一路照到城东。

年幼不知事，时常懵懵懂懂搬一条小竹凳坐在巷口帮母亲择菜，打着瞌睡的大黄狗栖在我脚边小憩，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浸出的家长里短飘进我的耳朵里，谁家遭了贼，谁家办酒席，谁家孩子够争气......

年岁渐长，却学会了漂浮，在半空中俯瞰人世而不落地，便本能闭耳不听这些琐碎人事。

但如今，每逢佳节回到这小小山城之中，才觉这是凡间，或许有时不妥，但琐碎里是烟火气，烟火气里蕴含温情，足以抚慰游子漂泊的尘心。

青山之间，长汀，你一直在这里，岁月静好时我回头望你，波澜壮阔时我回头望你，你都仍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却又温润如玉，最抚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