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肉往事
■ 陈清山
在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的经济贸易方式一般还保留着两部分组成:票据加人民币。到街道粮站买大米时,一斤大米要一斤粮票加八分钱的人民币;到供销社买猪肉时,一斤猪肉要一斤肉票加一毛五的人民币。人们在购买东西前都要备好相应的票据和人民币,才能买到所要的东西。社会上流通的票据种类繁多:粮票、布票、肉票、油票、自行车票、缝纫机车票、手表票......当然这些票证分为国家通用版和省级地方版的。
其中收音机、缝纫机、手表,是那个年代谈婚论嫁必备“三大”件,购买“三大”件奢侈品,就得和生产队里领导诉说一番,说说孩子长大了,说说要娶媳妇了,看上邻村李家的小女儿,帮我弄张手表票等,否则不敢上门提亲。
当然,婚庆喜宴是农村最热闹、最隆重、最重要的事,在我那小村庄一年也难得几回合。百人的宴席一散之后,人们又回到平凡而寂静的日子里,过着柴盐油米酱醋茶的生活。农村的人们,粮食是自给自足为主的,丰收年份库存一些待明年备用,歉收之年向村头村尾有“余粮”的人家借点粮食,待来年用“新粮”归还,这样解决农民“新粮换旧粮”的库存和周转。确实“无路可走”借不到粮食之际,人们才会揣着粮票和发黄的人民币,心惊胆战到乡里粮站买些大米或面粉,总怕柜台的工作人员责备说: “种田人还要买大米”的碎语。
农村总有农村的淳朴、简单的生活方式,每逢家里杀猪日子,小村庄又是一次繁闹的聚会。记得我家要杀猪当天,老母亲下半夜两点左右就起床了,架起偌大的铁锅,要个把小时把水烧开。凌晨三点左右,杀猪师傅也就到家了。师傅习惯先带着徒弟到猪圈里指指点点,预估一下猪的重量,指点一下瘦肉与肥肉的份额。等杀完猪上秤之后,若重量相差无几,师傅总会神采飞扬说:“徒弟,我刚估计的重量多准。”如果重量相差甚多之时,师傅就跟徒弟说:“你看我就说这头猪的肥肉的份额多。”
凌晨五点左右,天开始放亮。左邻右舍的亲戚朋友也不约而至,杀猪师傅的“开膛破肚”告一段落,妈妈正忙碌着做“杀猪饭”。
饭是事先一天浸好的米,用带有浓郁的杉木味木桶蒸出来的。菜一般有两样:一样是猪血水汆芥菜。就是等猪血水沸腾时,立即加入事先准备好大量的芥菜(没有芥菜的季节用咸菜代替),当看到最上层的芥菜布满水珠时,就用大勺子上下翻滚180度交换位置,过三五分钟后从中间扒开,等整锅猪血水沸腾几分钟,就大功告成了。另一样菜就是用猪血炒刀头肉。猪血和刀头肉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似乎和东坡肉的个头可以媲美。刀头肉虽然是猪的淋巴结部位,但价位极低,嚼之有劲道,让人回味无穷。杀猪师傅非常骄傲地说,我从18岁学杀猪就开始吃刀头肉,30多年过去了,现在身体比谁都好,你们尽管吃吧!
太阳升起来,杀猪徒弟第三次吹响呜、呜、呜......牛角声时,整个小村庄连平时睡懒觉的小青年也赶来吃“杀猪饭”。我家的烟囱炊烟袅袅,村里写胜的景物。
吃完“杀猪饭”后,大家就开始“还肉”活动:老父亲翻出箱底保存的小学生算术本,照账单的顺序亮上:陈长水肥肉1斤、吴长火瘦肉八两、李大松猪脚一根、刘月花小肠2条......
徒弟在师傅的使唤下不停地分解、打称猪肉,听到喊声的邻家提着肉就扬长而去。当老父亲喊道:李建水肉一斤半,却看不见李建水来提肉。就喊着:小儿子去还肉。我就提着肉往后山村李建水家“还肉”去了。
当“还肉”活动结束之后,紧接就是开始“赊肉”环节,没有收到“还肉”的邻家就开始“赊肉”登记,家里养了一年多的一头大猪,先通过“还肉”,再经过“赊肉”的两个过程,最后家里剩下的就是一些碎骨边肉。只是老父亲的那一本“大算术”翻过几张,再次记上新的数页,也解决来年的吃肉问题。
当天下午,李建水的两个女儿,匆匆忙忙赶到我家,放下我早上还上的肉,回头就走,声若蚊蝇说: “我妈说你家去年向我们借的是肥肉,现在还的是瘦肉,我们不要,等啥时候你家有肥肉时再还吧”。
母亲明白了“还肉”不成的意思,就责怪起父亲:“真的是,借肥肉还瘦肉,谁家也不愿意,肥肉既可以炸油、炒菜,又可以煮汤,而瘦肉只能煮汤,谁家也不愿意”。经过父母的商量,我只好再次提着那块“瘦肉”,再搭上当天中午刚炸好的半口杯猪油,完成了“还肉”的使命。
显然,农村的经济贸易方式有点土里土气,先“还”再“赊”的方式也挺简单,至于票据使用也不那么讲究,或者正是这些活动才是真正体现出村里乡邻之间的朴实无华、互帮互助、共渡难关吧。
如今,随着改革开放时代的到来,票据也完成它应有的使命,逐渐走进历史博物馆,留给人们一种时代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