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


□ 杜轩民

2012年春,我右耳听力骤降去医院门诊,诊断为神经性失聪。医生很风趣,说这毛病属听力神经的“电路故障”,问题不是很大,住院治疗几天就会好。医生的形象比喻和轻松态度打消了我对病情的多虑。

我随即办理了住院手续接受治疗。医生安排我先例行常规检查,而后开始点滴、吃药,一切按部就班,与过往的住院经历相差无几。凭直觉,我这耳疾有点像鼓膜变厚而发僵,除了听力迟钝带来的不适外,并无其他疼痛。倒是突然中断手头的活计,成天卧在病榻上,身心空落得稍有不自在。还好,治疗三四天后,我的耳根开始松软,听力也在逐渐恢复,自个儿估摸着再有个三两天就该痊愈出院了,心中不由得暗喜。

管我的黄医生责任心很强。出于好心,她建议我做个鼻癌筛查,理由是:我的右鼻腔炎症已久,有可能发生恶性病变,闽粤地区是鼻癌的高发区。我觉得黄医生讲得很专业,也很人性化,于是,我接受了建议。筛查采用了多种手段,血检、CT、核磁共振检查后,均无发现异常,我松了口气,心里也踏实了。可黄医生说还不够,需再做个活检,它才是最权威的。其时,我内心已有点不耐烦了,难道这么多项检查还不能定论?碍于情面我还是选择了配合。

活检是指从患处取下少量活体组织做病理学检查,听起来就叫人发怵。取活体是由黄医生来操作的,尽管她在我的鼻腔内涂抹了麻醉剂,可毕竟是皮表麻醉,当镊子硬生生地从里头“唰”地扯下一丝肉时,我感觉鼻梁垮了。更惨的是,次日黄医生竟然告诉我昨天的活体取量不足,需要再取一次,我差点晕过去,在万般无奈之下“重温”了昨天的故事。两天后,坏消息传来,黄医生郑重告知我,经病理科集体诊断,发现有癌细胞,我脑袋瓜“轰”地一片空白。当今医学,癌症诊断书约等于死亡判决书。我的心情一时无所适从,在众人面前强装镇静地问道:“这么说,我得交代后事啦?”黄医生似乎并不紧张,倒是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流露出微妙的自信。她安慰道:“可以治疗嘛,况且还没有确诊呢。”我急问上哪确诊?她说北京,不用人去,片子传过去即可,但需等上一周。

于是,我回到家中等待。这是炼狱般的等待,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惶惶不可终日。还禁不住胡思乱想:我就要完蛋了,我才五十岁,就这么走啦?我走了老父亲怎么办?老婆孩子怎么办?一句句拷问一次次鞭打,魔鬼般折磨得我神志恍惚、面容憔悴,一周掉了七斤肉,前所未有地领教了什么是煎熬。父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见我的样子心痛无比,能做的只有安慰:“孩子呀,不会的,我们家祖祖辈辈规规矩矩、行善积德,上帝会保佑你的。”哥哥的劝导坦率直白:“最好不是,万一是就来治疗嘛,怕也没用,不要窝在家里,出去走走吧!”一席话让我清醒了不少,我当即走出家门直奔游泳场,一头扎进水里游了千把米,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感觉解脱了许多。

最小的姐姐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在我住院治疗期间每天来看我好几趟,跑前跑后,管这管那,给了我许多帮助和抚慰。庆幸的是,一周后,北京给出的确诊结论是普通鼻炎症,小姐姐近水楼台先获悉,本来打个电话告之就好,她却“八百里加急”特地跑来我家“报喜”。当天晚饭,我狼吞虎咽干了三大碗。

这是我人生中的一场戏,开场是悲剧,收场是喜剧,剧情跌宕起伏,角色真实而“入戏”。10年过去了,这场“浴火重生”依然清晰如昨,感慨万千。因遭受死亡的恐吓,我有理由憎恨这场戏,却无法抗拒它带给我的生命启迪。这场本不该发生的虚惊,让我倍感生命的珍贵和脆弱,没有理由不呵护它。在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最大的收获是:对名利、地位的淡泊,对亲情、友情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