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牵挂
□ 吕洪荣
蜗居故乡的母亲这几年成了我心头至重。隔三岔五,我就会打电话问候母亲,昨晚睡得可好,今天吃了什么,明天去干什么,后天准备去哪里,想吃啥零食之类,问上千遍也不厌烦。
每次和母亲通话,她总是笑呵呵地告诉我,她在村里的幸福院,和一起长大的兰妈姆、秀仔嫂、显林兄等人在看电视,做米糕,吃元宵,言辞中透露出的全是开心和幸福。
为了帮弟弟带小孩,母亲曾离开故土十多年。从闽西小山村第一次乘飞机到上海松江。瘦小的母亲,用双腿丈量着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用蹩脚的普通话与外地人艰难地交流,一路跌跌撞撞,从东走到西。
母亲不在故乡的日子里,我就像棵浮萍不知所措。再也分享不到母亲起早摸黑栽种的米菜,以及那一包包带着大铁锅烧焦味的自制茶叶。以至于,我常常在梦中品尝带着母亲味道的香甜菜肴,还有她用一把米一篮菜喂养出的美味可口农家土鸡。
弟弟的孩子上学后,母亲辗转来到我生活的城市龙岩。本以为,从此我可以为母亲端茶倒水,服侍养老。不曾想,前年,在龙岩生活得好好的母亲,突然提出想回故乡生活。我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她为何执意要回去,多次劝说母亲留在城里便于后辈照顾,有个头痛脑热就医也方便,可她倔强的性格根本不容商量。
母亲的倔强是岁月熬煮出来的。在她6个月大还在襁褓中时就被村里的裁缝师抱去做童养媳。而这位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被母亲尊敬有加称为父亲的人,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爷爷。
爷爷是个传奇人物,家道殷实,却一生命运多舛。早年丧子,留下年轻的儿媳妇及一双孙儿。1936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邻村姓陈的两个土匪上门警告我爷爷,不把家里的银元交出来,就放火烧死全家。可我爷爷当时没被吓倒,只是告诉家里人把银元藏好,然后就到3里路远的邻村去做裁缝了。3天后,这帮土匪来到爷爷家,看到只有我奶奶(已有7个月身孕)、婶婶和两个小孩在家,这帮穷凶极恶的土匪把她们关进谷仓里锁了起来,然后翻箱倒柜地抢走数百枚银元等值钱的财物,临走时还惨无人道地一把火把房子烧掉,致使被锁在谷仓里的人全部烧死,酿成了震惊上杭的“四尸五命”惨案。
两年后,爷爷续弦,新奶奶相继诞下一儿一女。可是生性乖张的爷爷不喜欢这个女孩儿,不顾奶奶的反对,生生将她送了人。事隔几个月,又从邻村抱养了我母亲做童养媳。天意难测,爷爷唯一的血脉成年之时却因医生用错草药而命归黄泉。
母亲长大成人后,经人介绍,认识了在人民公社工作的父亲,生育了我们姊妹6个。在我成长的记忆中,父亲长年在公社工作,一个月难得回一次家。一大家子事务全落在母亲的身上。砍柴烧火,采茶摘菜,养牛积肥,每天起早摸黑,风雨无阻,把家里的几亩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大集体年代,尽管勤劳的母亲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不歇,甚至偷偷摸摸地东几锄头西几铲子地开荒种菜,也难以弥补口多粮缺的尴尬。
那时候生产队一到年终,就开始算总账,劳力多的人家可分得余粮,劳力少的则要交缺粮款给生产队。
所幸爷爷有裁缝手艺、父亲每月有固定收入,解决了这些窘境,每年的缺粮款,母亲总是第一个交上,从不拖欠生产队一分钱。
这在某种程度上让母亲有挺直腰板做人的自豪感。这是母亲的性格,也是客家女的性格——勤劳朴实,刚正不阿,任劳任怨,无所不能。既要掌握“家头教尾、田头田尾”,又要学会“锅头灶尾、针头线尾”。稻谷要收,茶叶要采,菜园要种,勤劳的母亲,从早忙到晚。为此街坊邻里对母亲敬重有加,关照不断。
善良的母亲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村里无论谁家有了困难,她都会伸出热情的双手给予帮助。母亲喜欢与村里的人分享自己制作的各类糕点。家里做了苎叶、艾叶粄,一定要送给邻居品尝。邻居家遇红白喜事,她无论多忙,都会第一时间到场帮忙。
在村里,无论春种秋播,夏收冬藏,目不识丁的母亲总能把日子过得风雨不漏。她像一个高级调琴师,面对不同的乐器,都能调出和谐悦耳的乐调儿。因此,村里的婆婶姨娘有事没事总爱往母亲跟前凑,一起聊天,一起做针线,一起回忆过往。冬去春来,她们默默效仿着母亲的为人处世式,学习着母亲的生活能力。
故乡于母亲,那里有她曾经洒下的汗水和流过的泪,还有生活的快乐和吵过的架,有一起长大的伙伴,有她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有叔婆伯母侄孙后辈对她的敬重和亲爱,这些都成了她老年最甜蜜的回忆和难以割舍的牵挂。
或许这就是母亲执意要回故乡的缘故。她离不开养育她八十四年的故土,更离不开故乡的人、故乡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