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泥鳅


□ 吴志发

暮春初夏时节,禾苗一片青绿,泥鳅旺盛生长。

闷热之夜,泥鳅喜欢钻出泥土透气乘凉,我常跟兄长们去叉泥鳅,家乡俗称“夹泥鳅”。我们事先劈好干松枝,备好泥鳅叉和“火罩”(客家方言,连接木长把的铁丝网兜)。

夜幕下,我们点燃“火罩”里的松枝,踩着松软田埂蹒跚而行。二哥身强力壮,左手提罩,右手握叉,小心翼翼走在前头。我腰系小鱼篓紧随其后,四哥肩挎松枝篮子垫后。大家轻手轻脚,静默不语,生怕弄出动静惊扰泥鳅。泥鳅反应灵敏,一旦发现风吹草动,猛地来个神龙摆尾,荡起一小股浑水当烟幕弹,乘机迅速钻进泥土。

我们瞪大眼睛,步履缓慢,沿着水田一路搜寻。泥鳅东一条西一条,静静藏匿于禾苗底部浅水处,也有个别胆大的公然浮出水面,悠哉悠哉戏着水泡。我们首先叉的就是这些,二哥一瞄一个准。有时,我远远瞧见一群泥鳅似开家族会议般静卧水底,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惊叫着“泥鳅,快叉!”二哥立刻扭头瞪我一眼,我心领神会,急忙闭嘴。

偶遇两条泥鳅齐刷刷紧挨着,二哥瞄准其中一条,猛地叉下去,不管是否叉着,迅速拔起,再叉另外一条,未待泥鳅缓过神来,已成篓中之物。而有时,精心选准角度,一叉下去,便收获两条泥鳅。二哥宛如神枪手,百发百中。看着心痒痒,我偶尔叫他让我也叉上几叉过把瘾。下叉之前,我明明对着泥鳅瞄得准准的,却总是空叉而起。

只顾低头找泥鳅,我们常侧身挪动小碎步而忽略坑坑洼洼的路况,不时摔得人仰马翻。摔倒时,若我没及时捂住鱼篓口,泥鳅倾倒而出,则会逃走大半。毕竟泥鳅被叉住后,多数只是受皮外伤,依然活蹦乱跳的。一次,我与二哥凑得太近,当泥鳅猛然出现时,他慌忙举起叉子,硬生生把我的右耳朵钩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虽然疼痛难忍,但为了念念不忘的美味泥鳅,我“轻伤不下火线”。

叉泥鳅高峰期,村外广阔田地之间,零零散散闪烁着众多火光,游来荡去,忽明忽暗,天女散花般的朦胧美感,仿佛是天际的一波流星雨。耳畔不时飘来孩子们叉到泥鳅时得意而清脆的嬉笑声,偶尔也夹杂着大姑娘掉落泥田咿咿呀呀的抱怨声。有时走着走着,迎面便撞到另一伙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相互抢着看鱼篓中的战果。

有一夜,一条体型肥硕的泥鳅拖着伤躯吧嗒吧嗒向田中逃窜,我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狂追猛赶。唉呀,那是块烂泥田!狡猾的泥鳅早已逃之夭夭,我却双腿深陷烂泥中进退两难,欲哭无泪,大呼上当。有的夜晚,月如银盘,群星闪耀。我们叉泥鳅正起劲,突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扑面而来,火光瞬间熄灭,周围漆黑一团,我们被淋成落汤鸡,只好沿着湿滑的田埂跌跌撞撞而归,狼狈之极。

叉泥鳅掺杂着运气,泥鳅的多寡,取决于水田质量。当然,也要依靠智慧,与泥鳅斗智斗勇。看到泥鳅,下手要快,正如兵法所云“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投叉时,准头甚为重要,叉一条泥鳅往往只有一次机会,若叉偏了,它受到惊吓,一骨碌钻进浑浊的泥水中逃得无影无踪。而有时泥鳅逃脱后,我们故意先转移至别处,待浑水变清,再折返回去,它们通常会原地现身,这招“欲擒故纵”屡试不爽,相当奏效。

每次叉完泥鳅,脸蛋皆被松枝燃烧的浓烟熏成大黑脸,随手一抹,便是一层积灰。归途之中,我们说说笑笑,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乡野趣闻。回到家,我们即刻叮叮咚咚煮泥鳅稀饭当夜宵,鲜甜之味至今缠绕于舌尖。

叉泥鳅是旧时客家村落农民在农忙空隙为改善伙食的夜生活,带着点娱乐性质。随着生活的日益富足和泥鳅的广泛养殖,它正渐渐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