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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呜咽
□ 吴泽琪
故乡的九月,冷风肆意。婆娑树影下,风儿有序地翻滚起一沓沓安详的落叶,径直穿梭到林子深处,送别,一缕西去的灵魂。
自幼以来,尚未经历过至亲的逝去,直到真的有一天,时间在一个人身上停滞了,才突然晃过神来,爷爷从此不见了。惊愕之际,心中暗涌着悲伤。
我忘不了最后见爷爷的那一面。那个阳光和煦的下午,亲人们围坐在一座旧沙发前。沙发上,静卧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他努力张大了嘴巴,却再也没力气去嘱咐什么。
奶奶呆坐在一旁,沉默无言,只痴痴地看着这相濡以沫60年的老伴渐渐殆尽了气息。父亲已守候爷爷身旁多时,镜片之下,双眸血丝密布。父亲紧握着爷爷微微颤抖的手,用深情的目光凝望着最亲的人将驾鹤西去,堆积于眼眶的热泪顷刻间滴答如雨。
孤独漫步于黄昏,惆怅在晚霞中滋滋膨胀。无情的秋风横扫村庄,仿佛所有的生命正以不同的方式凋零。瑟瑟秋风呜咽,吟唱着人世间最凄惨的离别。
爷爷是个沉默的人,一生都在这广袤的熟悉的土地上扛锄背犁辛勤耕作,像一头老黄牛,勤奋踏实,起早贪黑,夜以继日,只为了养家糊口。他生前在畚箕垇开垦种植的柑橘林,曾绿叶成荫,硕果累累。
身为一介农民,爷爷曾担任村文书23年,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我眼里,他是个十分有知识的老人。村里的大小矛盾纠纷,经过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调解,皆能化干戈为玉帛。
祖屋的木板墙上,老相框内的老照片仍历历在目,爷爷那经岁月打磨而沧桑的脸颊绽放着灿烂的微笑。父亲说,爷爷一生不苟言笑,但平易近人;他喜欢喝酒,认为“作田仔”喝了酒才有力气干活。
唢呐嘹亮,盘旋直上云霄,像孤鹰嘶叫,撕裂了苍穹。阵阵喧天锣鼓声,震碎了厚实大地。清晨,秋风飒飒,有严冬的凛冽之势,我戴着尽孝的麻布小白帽,默然紧跟在浩浩荡荡送行队伍之中。
天色渐暗,村中炊烟袅袅升起。路边一老叟佝偻着腰,招呼着嘻嘻哈哈的孩童们回家。“可爷爷却再也回不来了!”我默默想着,习习凉风吹得我心头直打颤。
恍惚间,隐约听到老家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啼哭声,如泣如诉。起初如同暮春的知更鸟叫,嘤嘤呜呜,持续低沉,像是用手捂住了嘴巴,不敢让悲痛自然舒展开来。间或哽咽着,微微停顿几下之后,伤心的抽泣声则更为凄切。渐渐地,哭声爆发开来,愈显悲壮。情到深处,吓得半边月亮赶紧躲入云层,天地为之一暗。
“我们坚决以最大的决心,克服一切困难,为实现永结夫妻而奋斗!”这是爷爷奶奶订婚时,爷爷亲笔写下的一句话。而今,只剩下了一个人苦苦紧攥着那张泛黄的黑白旧照片。看着奶奶瘦弱的背影,又想起她在爷爷去世时的木然,我一时竟不忍上前打扰,仿佛相信在她那汪汪的眼泪能唤回熟悉亲切的老伴一样。
其实,奶奶的个性坚强无比,击溃她的,是厨房里未喝完的米酒,是旧沙发角落里孤单的遥控器,是木板床上铺叠整齐的被褥,是阳台上爷爷最爱修剪的那盆紫罗兰……
爷爷去世了,这年我十七岁。
我希望爷爷已化身为夜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每个夜晚,我们爷孙俩可以相互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