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梦
□ 李大春
我出生的那年冬天,三叔当兵去了,妈妈抱着我与家人们一同去送别三叔,三叔抱起襁褓中的我亲了亲,才爬上军车,从此,我身上留下了军人的气息。
我稍懂事,三叔的一张张立功喜报由地方武装部敲锣打鼓地送到家中,爷爷毕恭毕敬地把喜报贴在神桌上的天子壁旁,那竖排的字体,那方红的大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国庆十五周年时,肩扛一杠两星的三叔,参加了天安门广场国庆受阅仪式,在那些拍照寄回的受阅方阵照片中,我找到了三叔的身影……此后,我便成了军人的“粉丝”,在街头巷尾遇上军人,我总把手举过头,行一少先队队礼。
小学,老师布置作文《我的理想》,我毫不犹豫地写下:我的理想是长大后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手握钢枪保国防。不久,满叔也当兵去了,在送别满叔的军车前,奶奶说,过两年你也当兵去吧。我听得喜滋滋的,试想,过几年自己也能身着戎装站在军车上,向送别的亲人们敬上一个标准的军礼,那是多么光荣的事呀。
机会终于来了。我踏入中学大门的第二年,遇上了“文化大革命”。我在家无所事事,正遇那年开始征兵,奶奶问我怎不去当兵。我知道自己年纪尚小,体重也不够,但还是央求当时在县委工作的二叔,请他帮我去武装部通融一下,二叔想了想,撕了张纸,写了个条子给我。
征兵体检设在连城县莲峰小学,体检那天,报名参军的人员全部集中在小学礼堂,我把条子递给武装部部长,他看了后叫我排到队伍中去。体检开始了,先是集体正步走,听力是一位护士在墙角边轻声说“毛主席万岁”,我在另一墙角说听出来了。视力、身高等各项体检都顺利过关了,到了胸腔透视阶段,负责体检的陈主任走过来对我说:“你体重太轻了,我们是要把最优秀的青年送到部队去,你还是明年来吧。”我知道陈主任与二叔关系尚好,知道二叔有给他打过招呼。陈主任表示,他会负责给二叔说清楚。回到家,我不再央求二叔,含着泪水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整个下午,我闷闷不乐,从五叔那借了架单车,独自来到莲峰小学的操场上骑了起来。我骑单车的技术不错,一会蹬车从后上,一会蹬车从前上,有时不蹬脚踏板,把单车扶得快快地“碰”的一声“飞”上车,有时一只脚穿过三脚架,一只手扶着单车手柄,另一只手弯腰在地上拾东西,我的“骑术”引来了一群当兵的喝彩。有位称为班长的兵走到我的面前说:“小鬼,你怎么不报名当兵呢?”我回答说:“我报名了,上午还参加了体检,可体重不够,他们不要我。”说完,我用《红色娘子军》的曲调唱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少儿郎从军报无门。班长听完后转身走了,我依然独自骑着单车。
一会,班长请来一位身穿四个兜军装的军人,班长指着我说:教导员,就他。教导员对我说:“小鬼,你想当兵是啰。”我说:“我太想了。”教导员说:“你是为了啥子当兵啰?”教导员口音中总夹带着“啰”字。我很干脆地回答:“保家卫国。”我知道遇上接兵的头了,故意卖弄了几句《木兰辞》:“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教导员想考验我的决心,接着又说:“我们这次招的可是工程兵,又苦又累啰,要不,明年有招汽车兵什么的你再报名啰。”我回答说:“农民不怕屎,当兵不怕死。毛主席说,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教导员听了拍手笑了起来,班长和那群当兵的也跟着起哄:带他走吧,带他走吧。教导员说:“这样吧,星期六是送兵的日子啰,我们接兵部队在招待所门口接新兵上车啰,你到时到招待所来,我们直接把你带走啰。”听完教导员的“啰”,我真是高兴得起飞。
送兵那天,招待所门口彩旗飘扬,锣鼓喧天。我偷偷一人来到招待所侧门,只见一辆辆军车披红挂彩,新兵们纷纷向亲人们致礼告别。招待所大门口,教导员一人却在不时看手表,我心里紧张极了,真想一下冲到教导员的身边。可是,我没跟家里的亲人们说一声,是不是太自私了,再想,新兵们都穿上了新军装,自己贸然爬上军车,会不会被当地武装部的人员阻拦。我一时胆怯不敢向前,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最后一辆军车发动了,教导员再次看了看表,摇了摇头,打开车门,弯身钻了进去。人们潮水般地拥簇着军车,挥手告别。车队走远了,人们渐渐地散去,我一人跑出站在空旷的招待所门前的广场上,呆若木鸡。我的从军梦就这样擦肩而过。
本版插图由王耀辉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