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新·炆粄子
□ 吴志发
吃新是客家人的一种传统习俗,它并非固定节日,却呈现出胜似节日的热闹劲头。
每年七月初,气候逐渐炎热,在早稻收割之前,村民们会灵活选一个好日子,定为“吃新日”。吃新寓意“开镰”和“吃新米”,丰收盛景指日可待,家家户户烧香放炮,杀鸡杀鸭,似隆重过年一般。
有些老者会到田地之间,觅一块小空地,用小石头垒出一个简易的“田伯公”,供简单祭拜,希望野猪少来破坏,祈祷稻田喜获高产。吃新体现农民盼望风调雨顺和五谷丰登的心愿,展示了当地农事生产和丰庆的民俗。
吃新之日,要吃新米。此时稻谷还未全部熟透,只能先割少许尝新,少则20—30斤,多则50—100斤,确实无新谷可提前收割的人家,可先向邻里亲人或同庚预借少许,待收割之后再如数俸还。
据我家80风的父亲回忆,早年我们村子曾流传一句俗语“小暑小吃,大暑大吃”的俗语。早稻,俗称“头季”,3月底至4月初播种,到7月初小暑节气,可提前收割一小部分,称为“小吃”,即“吃新”。到了7月下旬大暑期间,早稻熟透,悉数收割,粮食充足,称为“大吃”。
连城县宣和乡吃新主要表现为炆粄子,粄子制作起来略显复杂。新米洗净,倒进大铁锅,煮至半生不熟状,俗称“夹生饭”,用笊篱捞起,把水分滴干。然后倒入备好的大石臼里,用20几斤重的大木槌反复捣捶。一人负责翻动,一人负责捶,你来我往,配合默契,恰如打糍粑,捶至团状,黏性十足,最后裹成一个白白圆圆的大饭团,小心翼翼装至盆里备用。
“大家过来捏粄子喽!”妈妈一声吆喝,姐妹嫂嫂们应声齐聚餐桌旁,一齐动手。她们伸手从米团中抓一小撮,一个一个有序地在掌心反复用力捏成小条,拇指大小,长3-5厘米,指印凹凸痕迹清晰可见。她们经验丰富,随手一捏,就是一个成品。一家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吃新的欢愉感自然流露。
看着心痒痒,我跃跃欲试,学来学去,捏出的粄子,不是太长,便是太短,且硬度不够,入水便泡化为渣。捏粄子犹如做针线活,女性心灵手巧,更具细腻感和柔性天赋。原汁原味的家乡粄子,已在心底生根发芽,最让人想念,越老越惦记。记忆中根深蒂固的味道,已融化在血液里,伴随一生一世。
鸭公仔,即小鸭公,1.5-2斤,是炆粄子首选辅料。整只鸭子先用猛火烧煮半熟,粄子下锅之后,一起文火慢炆。汤水最好用原有的饭汤,色泽更鲜亮,汤汁更黏稠,粄子更清香。其中,除了食盐和味精,荜拨(客家方言,一种植物香料)、茴香、豆豉、蒜子、葱白、干香菇、米虾干等配料最好齐全,方能色香味俱全。油炸豆腐表皮金灿灿,肉质白白嫩嫩,口感甚佳,人们喜欢把它与粄子同炆。
炆熟出锅,粄子用大盆盛装,分小碗趁热吃。往年穷得叮当响,难得吃肉,必须把鸭捞出另当下酒菜。如今富裕了,往往把鸭切块同炆。粄子结实,嚼着富有韧劲,汤汁浓稠,鲜甜可口。单独吃粄子,不用吃菜,也能撑得饱饱的。
“喝再多粄子汤,也不必起夜,一觉到天亮,舒坦得很。”老爸对从前吃粄子的感受记忆犹新,话题一开,兴致盎然,滔滔不绝讲述着吃新和炆粄子的故事。1980年代,谁家炆粄子,谁家蒸捆粄,谁家搅米冻,凡做好吃的,都会匀一碗头给亲人邻里尝鲜,礼尚往来,年复一年。客家人善良淳朴,热情好客,代代相传。随着种田人数急剧减少,吃新也越来越少见,不种田,哪来吃新米呢?
偶回老家,我若想吃粄子,母亲和嫂嫂们便开开心心张罗一番,尽管平时已极少做这道传统美食了。宣和俗语“尾尾尾,只管捡”,即“姗姗来迟者,尽享尾福”之意,我是五兄弟排行中的“尾巴蛋”,嫂子们眼中的“满叔子”,无形中常享受到一些特别照顾。
儿时家中炆粄子,我常盯着锅,绕着灶头团团转。吃新炆粄子,就像过年必吃米冻一样,是宣和乡一道亮丽的餐桌风景,更是家乡的精神犒享。回家,潜意识里,或许就是为了再吃它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