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丸之念
□ 范晓莲
每个人对家乡的情感里,一定都有对家乡美食的怀恋。即便离乡千里,吃遍珍馐佳肴,依然念念不忘记忆中的某些味道。那种从舌尖直通心灵的感觉,会在我们的心头萦绕一生。
我的家乡在闽西长汀县南部的河田镇。记得小时候,每年的端午节、重阳节及除夕,母亲都要做徽州丸。
徽州丸,有的地方叫珍珠丸,取其形状称之。其做法倒也简单,事先将适量糯米浸泡约40分钟,待糯米粒泡胀后,沥干水分,均匀撒于簸箕;再将瘦肉剁碎,香葱切成葱花,香菇、木耳、冬笋切丝,炰豆腐切丁,以猪油炒至七八分熟,加少量盐、酱油、味精,作为馅料备用;接着将白豆腐碾成浆状,每块豆腐大约配入四两地瓜粉,搅拌均匀,揉搓成一大团。然后揪下一小块,以双手掌心互搓,渐成乒乓球大小的圆球。用大拇指在小圆球中间部位压出一个窝,沿边缘捏一圈,把“窝”加宽,取适量馅料放置其中,如做汤圆般将馅料裹严,仍搓成圆球状,在糯米中打个滚儿,这样,圆球表面便沾满了糯米粒。此时,再将圆球取出,置于烧热的蒸锅,旺火蒸20分钟左右即可。
揭开锅盖,憋了半天的热气争先恐后地蹿出,香气好似调皮的小精灵,从人的鼻孔直入胃肠。再看眼前的徽州丸,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表层的每一颗糯米饭都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轻轻夹起一个,咬上一口,松、软、香、糯、Q,弹而不黏牙,未及咽下,所有的消化酶早已拉起横幅列队欢呼!
第一锅徽州丸出锅,要先盛好一盘供奉祖宗,再盛几碗分送左邻右舍。这是我们客家人的规矩,谁家做了好吃的,定要送些给邻居尝尝。这也是客家人睦邻友好、与人为善的充分体现。
其实,早先村里的人家几乎都会做徽州丸。因其食材为农村所常见,馅料可荤可素,丰俭由人——家境好的话,馅料便丰富些;若家境差些,裹些萝卜丝也成,做好后,可当点心,也可当饭管饱,老少咸宜,自然大受欢迎。其状呈圆球形,寓意全家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后来,人们的物质生活日益丰富,节日饭菜越来越丰盛,一些人家便把徽州丸从菜单剔除了。不过,我们家却始终保持这一传统,徽州丸一直是年夜饭必不可少的角色。
幼时,只觉得徽州丸甚是美味,母亲也仅告知这是“非洲丸”(音)。我曾纳闷了许久,为何叫“非洲丸”呢?莫非它的做法源自非洲?去问母亲,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见我问得急了,便笑着说:老一辈人传下来就是叫非洲丸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追问无果,只好讪讪作罢!
后来,我到县城念书,偶然听其他乡镇的同学说,他们老家也有吃徽州丸的习俗,不过,他们也只知其音,不确定是“非洲丸”还是“飞舟丸”。嘿,这可真成谜了!
再后来,了解了客家人的历史,我才顿悟——或许不是“非洲丸”,更不是“飞舟丸”,而是“徽州丸”。客家祖先来自中原,历经数次艰难迁徙,筚路蓝缕,最后在闽粤赣边形成客家民系。汀州客家的祖先有部分来自徽州。据地方志载,河田镇刘源村的刘氏祖先刘亨即安徽怀远人氏,早年随邻县凤阳人朱元璋南征北战,后因追剿陈友谅残部而入汀,授汀州卫指挥佥事之职,从此在汀州安家落户,繁衍生息。想必,吃徽州丸便是他们从中原带来的习俗,抑或是他们因思念故土而将其命名为“徽州丸”,借此寄托乡思。在汀州客家地区,“徽”与“非”“飞”同音,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人们会将“徽州丸”误传为“非洲丸”“飞舟丸”了。
“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徽州丸在汀州客家人中一代代传承下来。现今,刘源村的岭背、沙田坝等地仍保留除夕吃徽州丸的习俗。刘氏后人散布汀南,更兼嫁娶、搬迁等原因致使人员流动,故而汀南、汀东不少村、镇人家都有逢年过节吃徽州丸的习俗。甚至有些酒家将徽州丸引入宴席,不过做工比家常的更为精细,个头也玲珑了许多。小小的徽州丸,寄托着客家人对祖先的追思和深深的故土情结。
今时今日,透过岁月的流光,身处异乡的我,仿佛又看到了家乡的美食——徽州丸,舌尖又泛起那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