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远河 文/图

我的家乡在武平县中赤镇上赤村。

12岁那年，母亲和邻居吵了一架，回来偷偷在屋里抹泪。我记得，这种场景经常在我的童年出现，在农村，家里穷是容易让人欺负的。而每次哭完，母亲都会拉住我的手，告诉我，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才不会被人欺负！

小时候家里特别穷，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换作是同村的其他人，肯定不会让三个孩子都去上学，因为那时候的学费家里承担不起，我们兄妹仨一年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近万的开销，这对于当时贫穷的家境，简直是天文数字。但母亲却坚持让我们仨都读书。

在那十年里，母亲几乎没有停歇过，凌晨5点，她已经在田里劳作了大半天了，因为白天还要空出来给村里的泥匠做小工，12块钱一天，晒一整天的太阳，挑一整天的砖、沙、石。到了夏天，村里的贩子开始收购竹子、芒头，母亲就每天在山上砍到半夜，只为了一天赚30几块钱。只有一次，母亲回来出奇的早，还给我带回了一块西瓜。当我欣喜若狂地接过西瓜的时候，才发现，母亲早回来是因为手上被刀砍到了，血一直在滴。我吃着西瓜，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手时刻都满布伤口，从没有间断过。

那时虽然我还小，但很想为母亲分担点什么，甚至想过放弃读书。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提出辍学时，母亲哭了，说我不争气，还用竹条狠狠地打了我，然后告诉我，你们兄弟俩必须给我考上一中。一中是我们县里最好的中学，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

后来，我和哥哥都考上了一中，但家里的负担却日益沉重。母亲除了每天拼命干活挣钱外，还四处去借钱为我们凑学费。有一次，眼看第二天就要开学了，但我们的学费还差700元，村里的亲戚都不借给我们，父母亲抓了把手电筒半夜出门，步行20几里，去隔壁的十方镇找一个远方亲戚借钱。后来父亲告诉我，回来的路上手电筒没电了，母亲一不小心掉进了山路边的水沟里。

“老二啊，你长大后要对你妈妈好一点，她为你们几个读书真是拼命了！”这是我在18岁前听到最多的话，那时，只要在村里碰到任何一个叔伯、阿婆，都会和我说上这么一句。后来我去城里上学了，有一次别人写信告诉我，我母亲干活时吐血了，让我劝劝母亲，别那么拼命。我边哭边看完了那封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因为自己读书，而没了母亲，大不了我不读了。于是我没顾得上还在上的课，疯了似的赶回了老家。进屋时，母亲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吃着晚饭，而菜还是那一碗几乎没油的萝卜干。我追问母亲干活吐血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这么拼命了，我可以不读书了。母亲又一次哭着狠狠地用竹条打了我，责怪我怎么可以不上课乱跑回来，要是老师生气把你开除了怎么办。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打我，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说不读书的话了。我知道，让我们读书，是母亲这一辈子最伟大的梦想。我不忍心再打碎她的梦，那艰苦如炼狱的10几年里，母亲就靠这个梦，活着。

后来，我通过努力，走出了大山，来到了城里，母亲也跟着我们来到了城里，过上了平静幸福的生活。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喝茶，翻看着微博，突然看到了一条求助：一个清洁工阿姨摔伤了，没钱医治。我立马下楼取了钱，去医院看她。

病房昏黄的灯光下，黝黑而瘦小的她蜷缩在病床的一角，可能是腿部骨折带来的疼痛，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痛苦。为了感谢我，她不听护士的劝阻，坚持要爬起来和我握手，并和我聊了很多。原来阿姨早几年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她是在送孩子去课外辅导的路上摔伤的，她说自己过得这么辛苦，不想让孩子以后也跟着辛苦，所以她除了做清洁工外，还兼职好几份零工，就为了让孩子留在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我问她，那怎么连一点防身的钱都不备着呢，她深深叹了口气说，就算打这么多份工，也只够孩子了。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让孩子有好的教育，以后有出息！

我震惊了，这不正是我的母亲的翻版么？儿时母亲那些辛酸的片段，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的下意识告诉自己，我应该帮她点什么，于是自那以后，我和她孩子结了帮扶对子，资助了小峰的全部学习费用。在我心里，帮她就等于帮我曾经的母亲。

但我知道，在中国，有多少像我母亲一样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过着艰辛的日子，只为心中的那个梦。我想为她们做点什么，于是我在全国资助了30多个贫穷的孩子，每个月给他们寄生活费，给他们写信寄书。我参与捐建了几所学校，也成立了自己的助学基金。

有一次，我正背着物资步行前往湘西我参与捐建的学校，母亲打来了电话，问我：你现在做公益，钱够用么，要不要我把你之前给我的钱，给你！我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一下子滑落。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她们的梦想最单纯而又最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