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下白珍凝岁香
■ 罗炳崇
外地朋友来家做客,一碗热腾腾的慈菇焖红烧肉端上桌,大家争相品尝,有的朋友说:“入口疏松,味道有点像土豆,但更爽脆”,有的说:“感觉甜中带点微苦,但回甘无穷。”聊了半天,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拿出一颗还未削皮的慈菇,圆滚滚的身子,白色的皮带一圈根须,顶上是一撮长长的绿芽。他们说,长得像水仙花球,也有的说像白洋葱。我告诉他们,这可是我家乡的特产,名叫慈菇,本地也叫蔬卵(一种方言叫法),是待客的上等菜。
那时候,我们家尚住在山村里头。屋后是绵延的青山,父母在山坡上开荒种了几畦蔬菜,山脚下有口属于我们家的小池塘,水不深,底部沉积着乌黑的淤泥。每年春季,父亲便会将储藏一冬的慈菇苗取出,择机种下去,同时也会放几尾鲫鱼、鲤鱼苗。那池塘是我们的小小宝藏库,承载着一家人对收获的期盼。
夏日,池塘被绿意覆盖,慈菇从水中探出身子,三角状、绿油油的叶子舒展着,一片挨着一片,像是折叠的纸飞机。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常趴在池塘边,看那鱼儿在慈菇叶间穿梭,偶尔还能瞧见田鸡蹲在宽大的叶片上。我们总想伸手去抓鱼儿,可每次刚将手伸进水里,鱼儿便机灵地游走,只留下一圈圈涟漪。父亲工余时常在池塘边忙碌,仔细查看慈菇的生长情况,拔除周围的杂草。
等到秋风起,池塘里的水渐渐凉了,慈菇也成熟了,捞鱼儿、挖慈菇,可是全家总动员的大事。我们先把池塘的水放干,大人们穿着长长的胶靴,踏入淤泥中,双手在泥里摸索,不一会儿,便捧出一把把带泥的慈菇,我们小孩子则赤脚踩进池塘里玩耍,不时也用簸箕捞出一些鱼虾、河蚌、泥螺等。母亲和姐姐们则在池塘边,接过我们的战果。那一个个慈菇,洗净后白白胖胖,像是刚从泥里钻出来的胖娃娃。
收获的慈菇,一部分储存起来,留待春节招待客人;一部分则被母亲变着法儿做成美食。最常见的做法是慈菇焖红烧肉,红烧肉的油香渗进慈菇里,慈菇变得软糯香甜,而慈菇的清爽又化解了肉的油腻,两者搭配,堪称绝味。也可以做慈菇肉片汤,简单的食材相互交融,煮出的汤却鲜美无比,喝上一口,周身清爽。过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必定是要品尝慈菇的,吃着美食,谈着家长里短,欢声笑语在屋子里回荡。岁月经年,慈菇的味道已经凝成味蕾上永恒的记忆,它不仅是一种美食,更是家人团聚、分享喜悦的见证。
家迁到城里定居后,到菜市场,我依然会不经意地寻找慈菇的身影。后来,我又到岩城工作,二姐知道我的喜好,时常会捎上一大袋自种的慈菇。每当有朋自远方来,我喜欢用慈菇做几道美食,和朋友们一起品尝,一起分享那充满欢乐与温情的小山村故事。
有时我会想,也许正是这些看似平凡的食物,却串联起我们的一生。慈菇于我,早已不是简单的食材,它是我对山乡故土、对童年时光的深深眷恋,这份对慈菇的独特情感,如同陈酿的美酒,愈发醇厚、悠长,能保有这样一份情结,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