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叔公
■张智华
在时光的深处,有些童年的光影如璀璨星辰,熠熠生辉。
小时候,每至春节前夕,长汀汀州镇南门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敲锣打鼓挨家入户慰问烈军属,是记忆中最热闹的画面。我们街巷里的孩子,总喜欢跟在后面,欢蹦乱跳,满心期待。而当队伍来到我家,父亲接过那代表敬意与关怀的年画、对联时的那份荣耀与自豪,至今仍在心头萦绕。
每年一副“光荣之家”的对联,上联:发扬革命传统;下联:争取更大光荣。这不只是简单的文字,更是深深烙印在我们心中的信念,我们兄妹四个还未开蒙时,就能将它熟稔认读。父亲张贴好对联,又将“光荣之家”的纸质证书粘在大门上时,总会庄重地告诉我们,这是叔公牺牲换来的荣誉,是家族的荣耀,也是叔公英勇无畏的见证。我家祖宅大厅供奉着一排列祖列宗的牌位,其中有一帧年轻人的素描画像,他就是叔公,上面题写着“工农红军张志烈士遗像”十个字,也是我们识字的开端。叔公的形象,我们虽未曾亲见,却在心中无比清晰。
我的叔公原名叫张寿庆,与爷爷福庆之名寓意类似,饱含着曾祖父对兄弟俩平安顺遂、福寿喜乐的期许。奶奶说,叔公是个读书人,长相斯文隽秀,常着一身洁净的浅色长衫。叔公19岁时给自己改名张志,意为:立志为革命奉献,解放劳苦大众,建立崭新中国。当年红军入闽,长汀扩红运动如火如荼,他毅然告别热恋中的姑娘,报名参军。
叔公参加了中央红军长征前东部防线的最后一战——松毛岭阻击战。七天七夜的浴血奋战,很多战士都牺牲了,担任排长的他腿部中弹受伤,但仍跟随红九军团在长汀中复村观寿公祠誓师开拔,踏上了未知的漫漫征途。此后,叔公再无音讯,也没能返回家乡。
爷爷奶奶曾前往江西等长征沿途寻找叔公的踪迹,只听闻叔公牺牲的消息,但尸骨无存,后经有关部门认定为烈士。按客家人的习俗,爷爷奶奶特意找银器店定制了一块刻有叔公名字的银牌和他生前的一套衣服放在一起,为他立了衣冠冢。为了不让叔公绝后,还把父亲过继到叔公名下,以承后嗣。我们兄妹晓事后,长辈们常给我们讲述叔公的生前轶事,也为没能找到他而伤感抱憾。
红军长征时,父亲还没出生。作为叔公名下的儿子,父亲从小到大一直以他为榜样激励自己,用另一种方式尽孝道承衣钵。彼时新中国刚建立不久,长汀作为一个山区偏僻小县,更是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父亲最引以为豪的是依托自己家经营铁器作坊的技术和经验,成功推进实施全县手工业集体合作化改革,为长汀工业发展奠定了基础,由此被载入县志。
对于儿孙辈,父亲也是不厌其烦地用叔公的故事来教育引导,继承、发扬是他说得最多的,幼时不懂事的我们还会小声嘀咕,耳朵都要起茧了。每逢节日祭祀、清明扫墓时,父亲总会念念有词,虔诚祈祷:“叔叔,请您保佑家人身体健康、儿孙学业有成......叔叔,如果您在天有灵,希望早日找到回家的路!”父亲还会一一禀告后代们的近况,告慰叔公:“哪个研究生毕业了、哪个当了医生、哪个又和他一样携笔从戎了、哪个成家又生娃了,您升级当曾祖父了......”
带叔公英灵回家一直是我们家族未了的心愿。我长大工作后,只要经过长征沿线各地,都尽可能地到一些革命旧址参观,寻访当事人,留意叔公的下落。
在长汀松毛岭战役遗址,耳边松涛阵阵,我仿佛看到叔公您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那无畏的身姿,是对胜利的坚定渴望;那怒吼的呐喊,是对敌人的愤怒回击;那坚毅的眼神,是对信仰的执著坚守。我仿佛听到炮声轰鸣,子弹呼啸,您鏖战的英勇、战役的惨烈,让这片土地都为之悲泣。
在瑞金沙州坝红井,我掬一捧叔公您曾喝过的泉水,那清凉的触感,仿佛是您传递给我的力量;那甘甜的滋味,似乎蕴含着您奋斗的希望;那潺潺的流淌,好像诉说着您的坚定信念。我感受着这泉水的润泽,就如同感受到您的关怀与期许。
在广西兴安湘江畔,我采一束映山红叩首祭拜,那鲜艳的花瓣,是叔公您热血的象征;那芬芳的气息,是您精神的散发;那绽放的姿态,是您生命的礼赞。我望着那流淌的湘江,想象着您和红军战士们阻击敌人时的英勇无畏,那智慧的光芒,照亮了前行的道路;那果敢的突击,冲破了敌人的封锁;那顽强的意志,战胜了重重的困难。
在贵州赤水河边,我感悟着四渡赤水的悲壮,那湍急的河流,见证了叔公您的智勇双全;那起伏的波涛,铭刻了您的坚毅不屈;那奔腾的浪花,书写了您那代人的不朽传奇。
“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叔公啊,您和无数像您一样的先烈们用热血和生命,谱写了壮丽的篇章。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您的身影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您的英勇事迹,在家乡的土地上流传,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九十年过去了,叔公,您看到了吗?如今,岁月静好,这盛世,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