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熟了


戴春兰

似乎一夜之间,街边小摊突然冒出许多桑葚,用巴掌大的小塑料篮子盛着,下面垫上碧绿的桑叶,一条条桑葚便如襁褓中的婴孩一般安稳。

熟透的桑葚紫红得近乎发黑,比成人的大拇指还来得粗壮,上面布满颗粒状的小珍珠,晶莹剔透,里面盛满了幸福的琼浆。用手轻轻捏起小尾巴似的柄,将桑葚送入口内,舌尖抵着略带凹凸的果肉,稍一用力,鲜甜的汁水缓缓渗入,仿佛听闻得久远的童谣,仿佛盛放在最美的春天,焦渴的心顿时又丰盈又美好。遂一根一根停不了口,直吃到嘴里、指尖也染成黑紫色,幸福的底色,甚至好几天都洗不掉。

第一缕春风一降临,盘虬卧龙般的桑树枝头就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牵绊着孩子们痴痴的眼光。火柴盒里纸盒里的蚕卵悄然孵化,一条条线头样的黑色小虫蠢蠢欲动。采下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桑叶,小心用布拭干,剪成丝状撒进盒里,蚕儿贪婪地啃食着。沙沙沙,沙沙沙,桑树在春雨的润泽下,芳心大乱地抽芽拔穗,蚕儿饱食春气,幸福地日见日大。等蜕了三次皮,黝黑的蚕儿已经变得白嫩肥胖,迫不及待地向恋人吐露出银光闪闪的“相思”,一圈又一圈缠缠绕绕,直把自家紧紧包围,直把那颗心沉得很低很低,然后在尘埃里开出温暖的花儿来。

紧盯着小蚕的孩子们不得空儿抬头望向桑树,似乎蚕儿的啃食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枝繁叶茂,在浓密的绿叶间钻出一串串毛茸茸的小花。花朵长嘴唢呐形,洁白得近乎透明,很小很素淡,连香气也淡如秋菊,好似身着白纱的豆蔻少女,恬静又略带羞涩。也引来蜂蝶频频光顾,那花便很快结出一串串不及掩藏的心事,一粒一粒积攒着,摊在阳光下晾晒。由寡白而鲜红,再到紫黑,风姿绰约,酒娘似的醉人。

桑树一般只一层楼高的模样,极方便孩子们采摘。踩上低矮的枝杈,踮起脚伸长手便可以采到。金黄的阳光倾泻而下,路过的风温柔多情,坐在繁茂的树上,饱食鲜甜的桑葚,便不由和着鸟儿虫儿幸福地起劲地歌唱。

也许是因为桑与丧谐音的缘故吧,乡里人不喜在家的四周种植桑树,桑树便识趣地迁到田头地尾安家落户。母亲一向很怕毛虫,一见那蠕动的虫子就立马打个寒战,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然而,对于儿女养蚕,她却从不出言反对,反而主动在离家不远的菜园边上边角种下几棵桑树,方便我们采摘。因为这几棵桑树遮挡庇荫,甚至少收了不少菜蔬,也从不放在心上。

乡里人面面相熟,孩子们四处乱窜着偷摘瓜果,也绝少人高声叫骂。等桑葚熟了,小心地摘下,甘甜的泉水洗净了,再用白瓷碗装着,让孩子分送到四邻。邻居们笑着收下,绝不会让碗空着回转。几块粄子,两个粽子,一碗红枣,足以让孩子绽放一朵笑之花。亲亲的乡情哟,便发酵似的越来越浓,醉倒了整个村庄。

多年之后,乡里人才知道,朴素得毫不起眼的桑葚居然还有补充营养、滋阴补血的功效,而且价格不菲。立马有人漫山遍野种植桑树,把串串春气从山里输送到车水马龙的城市,写下厚实的收获。

最为有趣的,还是亲到桑树园里采摘桑葚啊!

漫步进果园来,但见满山遍野都是桑树,棵棵紧挨,叶叶层叠,密不透风。登高远眺,如毯似涛,身在其中而恍然随绿浪起伏悠游,妙不可言。间现桑葚,聚串成簇,或俏立枝头,或掩映叶间,像极一个个黑精灵,天真媚笑,诱你快去亲近。

提携一篮,走进林子深处,深感眼花缭乱,无从下手:看看这棵,果实累累,似支撑不住,伸手可摘,一树怕有上百斤果呢!瞧瞧那棵,果黑如漆,浑身散发着成熟的气息。你早忍耐不住,脱鞋褪袜攀爬上树,摘得一篮最可在同伴面前炫耀。眼正饱览秀色,手也没片刻空闲,摘得中意的,不洗不擦,顺手送入口中细品。这胜利果实的滋味,自然更是直沁入心底的了。

好像一梦初醒,养蚕的依旧是眼睛清亮的孩子们。他们喂养的蚕儿终将化茧成蝶,他们光顾的桑林终将融入乡邻的笑,那么多细碎而蜜甜串联起整个幸福的岁月,拓印在生命的底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