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杀年猪


赖大舜

堂哥打电话来,说年前要杀年猪,问我是否预订过年的猪肉。我才意识到,又是一年杀年猪了,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从前老家杀年猪的年月。

进了腊月门,年就姗姗而来了。老家有句老话“有钱没钱,杀猪过年”,意思是不管有没有钱,过年了不能亏待自己,要杀只年猪,欢欢喜喜过大年。老家年味悠长,到了杀年猪的日子,算是正式拉开了过年的大幕。

杀年猪一般安排在年前四五天左右,早了肉不新鲜,迟了生怕杀猪师傅难找。主家在准备杀年猪前,要在村庄放出消息,告知乡亲们过年要杀年猪。谁家的猪不凑巧,过年时还没长剽,就要向有杀年猪的人家预订过年猪肉。一头两百多斤年猪,往往只够六七户预定。

年猪选择也是有讲究的,年猪不能是老母猪,尾巴也不能短小,鬃毛不能太长,必须是肚子圆润、肥头大耳的福猪。只有如此形象完美的猪,才有资格做年猪。

杀年猪前要将杀猪场所打扫干净,还要搬出长凳,放上门板,备好大木桶,洗净几个大脸盆,烧一大锅开水。所有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夜幕降临。杀年猪一般安排在晚上进行,小孩子是不许看的。一到杀年猪时,小孩统统被大人们赶回屋内,嘱咐孩子们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因为杀猪的场面太过残忍,不能让孩子们在幼小的心灵留有血腥的记忆。几百年来,故乡人循规蹈矩,一直遵循着这个祖辈们定下的杀年猪规矩。

杀年猪不仅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特别是抓猪,是有门道的,要在猪圈内把猪制服,不能让它蹿出猪圈外,否则会增加抓猪的难度。抓猪得先抓猪耳朵,不能先抓猪尾巴或猪腿,不然容易被猪伤到。经验丰富的杀猪师傅,进入猪圈内,瞅准时机,双手突然揪住猪的一双肥硕大耳,立马吆喝着助手拽住猪尾巴,并要求用力将猪后半身抬离地面。再大声叫喊两三人帮忙抓住猪的四条腿,防止猪腿乱踢。在“一二三”声中,众人同时发力,将年猪抬到门板上。年猪拼命挣扎号叫,“喔哇!喔哇!”的叫声,整个村庄都能听到。女主人往往躲在屋里不出来,听着年猪号叫,眼圈红红的,毕竟年头喂到年尾,心生怜惜不舍之情,乃人之常情。

趁着年猪号叫的时候,杀猪师傅一手捂住猪嘴,一手迅速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一刀捅进脖颈关键位置,一腔猩红的血喷了出来,溅到主人早已备好的草纸上。这个过程叫“祭刀打花纸”,“祭刀打花纸”讲究一刀见红,猪血喷得越猛,预示着来年越红火。

花纸打成后,要把花纸压在供桌上,祭拜神灵。女主人毕恭毕敬地焚几炷香,三叩九拜,神圣地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男主人则点燃鞭炮,以示庆祝年猪杀成。

接下来就要浇水褪毛了。杀猪师傅在猪后腿上划个口子,然后鼓起腮帮子,用嘴对准小口子,使劲往里面吹气。不多久,猪慢慢地鼓胀起来,变得肥肥大大。这时候,女主人早已备好了大锅滚烫的热水,众人用勺子舀着开水往猪身上浇,边浇边用刨子刮去猪毛。最难刮的是四条猪腿上的毛,需要用碎瓦片来回不停地刮。待猪毛脱去,年猪就像是被脱光了衣裳,白白亮亮的。

最后一道程序是开肠破肚。杀猪师傅从屁股脊梁处下刀,划开肚皮,露出了一腔猪肚猪肝猪肠等猪下水,再用刀轻轻割开皮筋,随着哗啦一声,热气腾腾的猪下水便流向早已备好的瓷脸盆里。众人忙着帮忙清洗猪下水,杀猪师傅则根据主家年猪预定的份数,刀子翻飞,动作利索,剔骨取肉,将年猪肥瘦搭配均匀,肉骨分配合理,让主家欢心,买家满意。上学时,当读到课文《庖丁解牛》时,我想起了杀猪师傅杀年猪的场景,让我对庖丁高超的解牛技术自然有更深的体会。

杀年猪对孩子们来说是极向往的。那时候,农村的孩子,生活清贫寡淡,平日里难得吃上肉,只有逢到墟天,才有机会打打牙祭。猪肝粉肠、爆腰花、炒大肠等都是奢望的美味佳肴,杀了年猪,便能吃上这些美食。一进腊月门,孩子们就扳着手指开始了倒计时,甚至三天两头往猪圈里瞧瞧,看年猪是否长剽增重,盼望自家早杀年猪,吃上猪肉盛宴。

如今,又到了岁末杀年猪时,只是仪式感已大不如前了。猪肉也不再是过年主要肉食,农贸市场上的食材五花八门,琳琅满目,随到随买,日日新鲜。人们对猪肉的需求,不再是不可或缺,猪肉的鸡肋功能愈加明显。

在年味日趋变淡的今天,杀年猪更多是过年的预热,在热热闹闹的杀猪氛围中,将年味慢慢变得浓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