榉子洲公园的『榉树 』
图为榉子洲公园树龄160年的枫杨(古称榉柳)。
■萧春雷 文/图
龙岩漳平市,曹木旺兄邀我游榉子洲公园,说那里有一片古樟树林,前两年被评为“福建省最美古树群”。古樟树我见过很多,但古樟林很难得,欣然前往。
榉子洲公园是九龙江北溪南岸的一片沙洲,绿草如茵,古树森森。公园里的振文塔,与河对岸山顶上的东山塔相互呼应,错落有致。漳平是一座双塔锁水口的城市。
公园简介称:榉子洲公园由漳平县首任县令陈栗于明成化七年(1471)始建,寓意“水木清华,文明教化,士子登科,举子如林”,公园拥有全国城区范围内连片最大的古樟树林,现有古樟树105棵,其中树龄300年以上57棵,最高树龄达764年。
在高大的古樟树下散步,浓荫蔽日,树影参差,让人心旷神怡。但我总觉得不妥:“榉子洲公园,难道不该种榉树吗?为什么以古樟闻名?”
木旺兄说: “原来种的是榉树,传说后来有个知县叫黄榉,为了避讳砍掉榉树,改种樟树。附近有一个榉林村,就因为避讳改名桂林村,现在还叫桂林。”
榉树为榆科榉属植物,俗称光叶榉,是高达30米的落叶乔木,秋天树叶会变红,主产于我国东部,以及朝鲜和日本。中国人喜欢榉树,主要是因为“榉”与“举”同音,隐喻科考中举、举子成林,大吉大利。
榉子洲还有榉树吗?陈龙林《漳平桂林地名趣考》称: “也许因为改名的原因,榉子洲乃至整个桂林已寻不到榉树踪影。”(《闽西日报》2022年3月14日)
曹木旺很认真,当即打电话向相关部门的朋友询问,得到的回答是,榉子洲现在没有榉树,但有一些枫杨树,俗称河榉。我感到遗憾。
在公园入口左侧,我们找到了一株高大的古树,树下石块上刻字:枫杨,学名: Pterocarya stenoptera C.DC.;别名:河榉;树龄:160年;保护级别:二级。
眼下是10月底,古枫杨树身粗壮,多节疤,树皮深纵裂;修剪后的主干斜向一边,与另一个大枝构成“丫”字形,英健而不失婀娜;枝条蟠屈、遒劲;长椭圆形的叶子长在小枝上,羽状对称排列,仿佛青绿的蜈蚣脚。
《中国植物志》说,枫杨属于胡桃科枫杨属,高大乔木,湖北称麻柳,安徽称蜈蚣柳。然而没有“河榉”的别名。
《辞海·生物分册》(1975年)云:枫杨,又名麻柳、柜柳、枰柳、榉柳,即《植物名实图考》所称的“榉”,胡桃科。落叶乔木,羽状复叶,互生。春末开花,雌雄同株,柔荑花序下垂,无花被。分布于我国南北各地,常生溪边及河谷低地。木材轻软,可制箱板、火柴杆、家具等。树皮可取纤维制绳索。种子可榨油。
从各种俗名看,枫杨与“榉树”关系不大,倒是与“柳”非常亲密,古人视之为某种柳树。我找到清吴其睿《植物名实图考》的记载: “榉......材红紫,堪作什品,固始呼胖柳。”旁边的线描插图,画的显然是枫杨。
再看李时珍《本草纲目》中的“榉”,指的也不是榉树,而是榉柳:“其树高举,其木如柳,故名。山人讹为鬼柳。”难道他们都错了?
“榉”的本义是什么?最权威的莫过于《康熙字典》:“榉......《本草别录》:榉树,山中处处有之,皮似檀槐,叶如栎槲。《尔雅·释木》谓之柜柳。《衍义》谓之榉柳。《杜甫·田舍诗》:榉柳枝枝弱。”
我恍然大悟。古代的榉、榉木、榉树,指的就是榉柳,也就是如今的胡桃科枫杨,并非今天的榆科榉树。枫杨显然是一个现代名字。闽南到处都有榉柳。明《泉州府志》谓:“榉柳:生水侧,其树与叶皆如柳,而不垂条,七邑俱有。”宋代诗人时常描述榉柳。张九成诗:“路转沙汀出,桥回榉柳移。”陆游诗:“霜凋榉柳枝无叶,风拆安榴子满房。”戴复古:“沙禽时弄水,榉柳夏飞花。”杨万里诗:“榉柳细花吹面落,误挥团扇扑飞蝇。”榉柳开花,悬挂着一串串柔荑花序,触碰到脸上,让杨万里误以为苍蝇叮咬,挥扇扑打。
有意思的是,古人盲目摸索,竟然发现了榉柳与胡桃沾亲带故。宋张邦基《墨庄漫录》云: “以胡桃条接于柳本,易活而速实。”大意是,把胡桃枝嫁接到榉柳上,结果更快。李时珍《本草纲目》和戴羲《养余月令》,都有以榉柳接核桃的记载。熊大桐《中国林业科学技术史》因此指出: “枫杨与核桃都属胡桃科,宋代虽然尚无树木分科、属的概念,但已知两者亲缘相近,亲和力强,故以枫杨作砧木,以核桃作接穗,进行嫁接......”
我注意到,这株古枫杨附近,还有几株年轻的枫杨树,默默站在一边。据介绍,榉子洲公园有32株枫杨,树龄最大的174年。然而,在优美壮观的古樟林边,谁会注意这些散落在边角的枫杨呢。
看来,漳平的榉子洲公园是有“榉树”的。古代的“榉树”就是榉柳、河榉,如今改名枫杨。榉树之名,现在被一种榆科植物专用。许多时候,名字就是一切。名字乱了,就算我们来到榉子洲,也未必识得“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