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 吴纪扬

幸得闲暇,常思过往,怀念父亲,甚为感慨。

吾父吴克智,生于1913年1月,农历还处于庚子鼠年十二月,不久才立春进入癸丑牛年。因此,不知是否机缘巧合,在我的印记里,父亲具备了鼠和牛的两重属性。一则胆小如鼠,二则气壮如牛。

父亲为渤海堂大田吴氏第廿二世裔孙,是廿一世勤修公的四子,唤名“四妹子”。因瘦小而灵动,得外号“跳蚤”。

父亲的前半生,我知之不多,只是听人说起而已。因为我是满子,父亲50岁、母亲40岁时才生我。都说父母爱满子,我是在父母疼爱中长大的。至今最难忘的是,父亲让我“东马颈”带我去蚁墩子“六位仙人庙”看打礁,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我骑在父亲的脖子和肩膀上,把眼前的胜景尽揽无遗。那个开心快乐劲呀,全然不知父亲的辛苦。其时,物资匮乏,生活窘迫,父亲外出打牙祭时,除了夹些好吃的呈送给奶奶以外,总忘不了留点给我。我常常是在睡眼蒙眬中被父亲叫醒,囫囵吞枣地吃几口“夜宵点心”,只知道美滋滋的好吃,第二天醒来,竟不知昨夜吃的是啥。

父亲爱我疼我是全方位毫无保留的。我从小与父亲同床直至我结婚成家。吾家住在农村田塅里、河岸边,夏天蚊子特别多,嗡嗡嗡的,声不绝于耳。父亲就用最士的办法,点燃芦萁垃杂,紧闭门户,用浓烟驱赶蚊虫,好让我睡一个安稳的好觉。冬天寒冷,被褥单薄,父亲就在草垫上下足功夫,把稻草反复晒干、梳整,铺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酥酥的、暖暖的,还透出几分特有的芳香。遇到下雪冰冻,父亲还会早早地用火笼把被窝预热,然后让我上床。那时的睡眠真称得上真正的高质量。现在每每想起来,真不亚于当今的各式空调。

父亲一生胆小如鼠。他忍辱负重,总怕家里有事。父亲当年承蒙同年兄弟德生公的关照,在国营官坊农场谋得差事,只因爱子林木于文革运动中参与派性争斗,毅然辞职回家。四清时,因有过做点小本生意的缘由,被错误地认定为“投机倒把分子”。他一直忍气吞声,从未有过抗争,默默承受着由此衍生的一切重负。曾经准备盖房的木料被洗劫一空,大队兴建大礼堂时被无偿派工,他都不动声色,默默忍受,从无怨言,心境如水。以至于我升学参加工作,他都认定从事教师教书行业最为稳妥。当我遇到转行公安时,他断然否定,决不应允。其心境就是求稳怕事。

父亲一生气壮如牛。他与牛结下不解之缘。不但性格脾气像牛一般,而且爱牛懂牛,因牛而兴,与牛相伴。父亲性格刚烈:合意,愿当牛做马,鼻孔让你穿洞,为你犁地耙田;不合意,则是牛气冲天,牛劲十足,十八匹马也拉他不回。而父亲爱牛懂牛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人家买头耕牛,要请他品头论足,判断此牛的优劣;有人家耕牛得病,也要请他看看如何处置才好。父亲养牛的技巧与心得,治牛病的奇思与妙招,与牛一般的韧劲与执着,没有文化理论的支撑,全靠生活实践的摸索,成就了一套一套的有效功夫,深得大家的认可,亦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父亲在大集体年代,在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中,获得最高最宝贵的荣耀就是“养牛模范”,最珍贵的奖品就是印了“毛主席语录”的斗笠、毛巾、口杯。父亲还是驯牛犁田的车把式,生产队时起早贪黑,一贯以他的犁耙好手,赢得每日最高工分。他还以牛一样的韧劲,近在林屋、瓜地、谢屋沙坝,远在红畲、吴坑,垦荒种地瓜,争取额外的收获养家糊口。

暮年的父亲也因牛而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得益于改革开放的政策,父亲充分发挥他爱牛懂牛的优势,做起了贩牛的生意。他足迹遍及闽赣两省,在精挑细选中把牛买进,于长途跋涉间牵牛迁徙,经精心喂养后卖出,从中攒取微薄的差价,日积月累,省吃俭用,终于了却一生的宏愿,在自家十九世继祖公祖屋旁兴建了梦寐以求的房子。虽不够完美,留下了不少残缺让后人续补,但终归成就了人生的一大愿景而无怨无悔。

父亲以牛一样的精神走过了漫漫的人生之路。他因患食道癌,病逝于一九九二年八十二岁时,先大柩葬于本乡后龙背青山尾大人型,后起遗骨移葬于汀城西山二重山。父亲一生艰苦辛劳,养家糊口,生儿育女,历经磨难,含辛茹苦,大爱无疆。颇有拓荒牛、孺子牛、老黄牛的胸襟,更有愚公移山的情怀。于是,在我厅堂中特摆放了一头斗志昂扬的华尔街牛、一尊愚公移山的根雕,加上“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瓷盘,以表达我对父亲的深深思念与敬仰,亦望后辈不忘先祖的大爱与传承,始终使命在肩、初心如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