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油桐


插图/谢瑞蕊

□ 杨晓松

每学期,学校都会带着孩子们去远足。走进大自然,是孩子们的必修课。长长的学生队伍,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去。树木抽青,山峦叠翠。竹林婀娜多姿,山水相映成趣。孩子们欢欣不已。不时,在公路旁,邂逅洁白的油桐花。纷纷扬扬,铺撒一地,娇艳动人。孩子们惊讶地俯身,捡拾,放在鼻尖嗅,又小心翼翼放进背包里。一个芬芳的季节,储存在了孩子们的心灵里。

“怀旧伤时泪满襟,门前油桐几时青。”我忆起了村庄里的油桐树。它曾站在村庄桥头,庇护着整个村子。

春日,油桐花开,不是一朵一枝,而是一簇拥着一簇,层层叠叠。远远望去,就是一棵花树,如浪似海,豪情满怀。夏天,叶片硕大,遮天蔽日。远望,如一朵巨大的绿云,浮在桥头。候车的,路过的,田间劳作的,尽在此享受清凉。秋天,树叶抵不住季节的凌厉,渐渐枯萎,开始飘零。桥上,桥下,公路上,皆是它短暂生命的归宿。冬日,光秃秃的树身,无所遮蔽。油桐树进入冬眠蓄势,待来年春上,又是一番轰轰烈烈地勃发。

油桐树附近,是一片农田。毗邻农田,是一座破旧的工厂。一栋两层黄泥土夯筑的房子,是工厂的宿舍,坐落在桥下。那时,我们正读小学。一有时间,相邀油桐树下玩耍。或看一对对蚂蚁忙碌,或在附近粘蜻蜓,或玩过家家的游戏。反正,有什么乐子就做什么。油桐树是不敢爬的。树不高,但长的位置有些陡。父母亲一看我要到树下玩耍,总不忘提醒说,不敢爬树哇,掉下去,就不好做种了。我边跑边应道,好好好。

一日,我独自壮着胆子来到那座工厂宿舍的屋后。因为常年没人去,杂草丛生。我钻进去,像只老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钻进去。或许是一个男孩的好奇心吧。对未知的世界,总有一种探究欲。何况经年在此玩乐,并不陌生。渐渐地,吃惊的心欢腾起来。草丛里,油桐花覆盖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啤酒瓶。那是惠泉、雪津等牌子的啤酒。有些酒瓶碎了,瓶碴散落一片。有些酒瓶商标已经褪色,还沾了泥土,那是扔了些时日的。有些还很新鲜,那是扔下不久的。我抬头往上望,堆着酒瓶的地方,正对着他们宿舍窗户的位置。我如获至宝,这是可以回收卖钱的——多可观的财富啊。因为贫穷,乡村的孩子随着节令或摘金银花,或挖松根,或装营养袋等劳作,赚取零用钱。我的第一双解放鞋,和一堆小人书,就是自己挣的。我像蚂蚁搬家一般,不久就搬空了这里的所有空酒瓶。此后,隔三差五就要去看一看。年幼的世界里,那天空,那油桐树,格外亲切起来。

遇上夏收时节,油桐树旁的公路上,各家各户沿路边一字摆上谷笪。大人们一边收割稻子,一边把收割好的谷子,晾晒在谷笪上。隔段时间,翻晒一遍。最担心的,就是突降暴雨。这是夏天里常有的事。这时,田野此起彼伏都是“快收谷子,下雨喽”的催促声和提醒声。大人、孩子忙乱开来。顾不得脚上、腿上裹着的泥巴,收的收,挑的挑,遮的遮,卷谷笪的卷谷笪。这家收完,帮那家。那家收完,又帮另一家。确实来不及收的,淋湿了谷子,淋湿了谷笪,也就怨上天气几声。然后,大家或站或坐或靠在油桐树下,一边躲雨,一边又笑谈开了。这样的情景,常在我脑海闪现。那时,大家都贫穷,过着艰辛的生活,劳动强度也大,但觉得生活特有温情。邻里之间的互助、理解和同情,体现了乡村人性的美好,所以,即使再微小的温情,都能让人铭记于心,无法忘怀。

不知什么时候,工厂关闭了。工厂的宿舍坍塌了。油桐树也没了踪迹。只空荡荡的一块地方,像飘在空中的塑料袋,没有生机。再后来,村委在这块地上盖了座亭子,供人歇脚、候车,却鲜有人到那坐。我已经感受不到油桐花开花落的意趣了。曾经储存在心灵里的美好回忆,随着油桐树的消失,逐渐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