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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过大年
□戴春兰
设若春节失却米酒、豆腐,好似夜空失却星月,妹子失去脂粉,整个客家都打了蔫了。米酒和豆腐如影随形伴同客家山乡一路走来,环绕着青石铺就的街头巷陌,滋养了清亮透明的歌谣,丝丝入扣地描画乡间风景、过往情事。
老古话讲:“腊月二十五,蒸酒做豆腐。”农历十二月二十五,就进入“年界”,准备迎接春节了。外出的男人孩子陆续回到家中,妇娘们就脚不点地忙碌起过年的吃食来,老家氤氲在米酒炸腊肉的浓烈香味中。
其实米酒早在冬闲时节就酿好了,选在冬至日添酒的,现在就等出酒了。用纱布滤去酒糟,装满老式锡壶,柴火熊熊的大灶上,前锅炆烧大块,后锅水滚,坐入锡壶,直炖得滚烫方才上桌,润湿焦渴的心田。“谢公楼上好醇酒,二百青蚨买一斗。红泥乍擘绿蚁浮,玉碗才倾黄蜜剖。”张九龄《题谢公楼》一诗写不尽米酒的风华绝代。
到腊月二十五便要做豆腐。我家头两天便把柴火和黄豆挑到专做豆腐的长胜家。年节里四邻都来做豆腐,作坊里三个坊终日热气腾腾,夫妻俩忙得连车转身的工夫也没有,见人还都笑意盈盈。
豆浆滚开了,长胜拿起水瓢,转身到旁边坊里舀起满瓢的酸浆,连瓢放到豆浆里,用手划着水瓢,轻轻慢慢地四处游走,把酸浆一点一点地游到豆浆里。游完三四瓢豆浆,又舀了两三瓢豆浆回酸浆坊里发酵待用。这边坊里的豆浆慢慢凝结成小块小块,像一朵朵盛开的茉莉花。
长胜妻子早已摆好十字木架,放上一块豆腐板,上置一正方形木格,里面摊好纱布。长胜舀起一瓢瓢滚烫的豆腐花倒在纱布上,将四周的纱布往中间一围,忙又放上另一个豆腐格,另做一板豆腐。如此叠加下去,底下受到重压的豆腐水兴奋地推着挤着跑出来,里面的豆腐便渐渐定型。长胜再从最底下的那板豆腐开始,用刀把豆腐划成均匀见方的豆腐,放到井水里漂着,一块豆腐才算真正出落得水灵标致。
豆腐的吃法繁复多样,心灵手巧的客家人更是发挥到了极致。把豆腐切块,在油锅里略炸一炸,至表皮金黄捞起,和白豆腐一起放到骨头浓汤里细火慢炆,炸豆腐外酥里嫩,白豆腐起了蜂子洞,汤浓而不腻。再炸透一点,就成了豆腐角,正月里炆猪肉萝卜,是酒席上压轴配饭的“硬菜”。将豆腐抓碎,配上鸡蛋和地瓜粉,待锅里的水起了金鱼泡,左手抓一把豆腐糜,在虎口处挤出丸子,右手用汤匙一个一个刮到锅里,起锅时倒点花生油,撒上小葱花,鲜香扑鼻,保你食欲大动。豆腐丸子也可加入肉碎,下锅炸好,氽汤极鲜美。
年节下家家户户都会蒸豆腐丸,工序与前面相同,量比平时多了许多,放在蒸笼上蒸熟,趁热浇上用红萝卜丝鱿鱼丝香菇丝炒制的油汤,一端上桌便被抢个精光。值得称道的豆腐丸,既不会绵软无劲,也不会“停心”难嚼,其中地瓜粉和豆腐的配比全凭自家手势控制,咬嚼一口,唇齿留香。
我三洲老家的“漾豆腐饺”令人拍案叫绝。将四角见方的白豆腐干,对半剖开成三角形,小心地用小刀居中一划,微裂开缝,塞进肉馅,抹平放好。手脚要轻巧,既要饱满又不能撑破豆腐干,最考验手脚功夫。氽汤或者炸着吃,一个个白豆腐饺漂在汤面上,犹如一片片张开的小小的帆,配点青翠的葱花,那股子食物的原香,让你的胃口轰然打开。现在不少酒店常做成柱形的豆腐饺,味道倒也相差无几,却不免有偷工减料之嫌。
炰糈、灯盏糕、芋头丝,还有做下酒小菜的炸花生、炸豆子,每一样都外酥里嫩,咬在嘴里嘎嘣脆,酥香浓烈,流连唇齿间,一吃就任谁也停不了口。接下来从腊月直到出正月,随便你哪天来客家小村,都浸泡在醇香的米酒中,醉醺醺、活泼泼的。
上灯时分,妇娘们就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招呼吃饭,盐酒鸡豆腐丸饺子烧大块,色彩鲜艳,香味诱人,烫壶米酒,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边吃边聊,商量买多少肉烧几块烧大块,盘算购置新衣筹办年货。脸红话长,浓浓情意沿着眉间眼角的皱纹缓缓流淌,门外性急的小子点响几声鞭炮,邻居家炆肉煮鸡的香味直蹿过来,这便朦胧看到春节趟过岁月的河,袅袅婷婷愈走愈近。而心呢?就像一盏盏渐次点亮的红灯笼,一天天簇密,一天天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