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维群

客家人很多管自己的母亲叫“姆”（娓mei）。“姆”，据《汉语大辞典》注释：古代对中年妇女的称呼。这说明在古代“姆”不一定指母亲，可以指关系比较疏的女性。那客家人为何故意叫疏远呢，也是一种习俗，越疏远越有好处。永定一带还有叫“阿嬭（nen⁵）”的，估计是喝母亲乳汁的意思。我常想做一件事，就是记录客家母亲的故事，每个家庭的兴旺，儿孙成长都有个母亲，或者祖母、婆太，包括姑嫂的故事。媳妇熬成婆，婆太的地位就很高了，甚至不少姓氏有许多姑婆、婆太崇拜的传说。

当年父亲修编《徐氏族谱》采风，记录了姑婆救家族的故事。田地高山徐姓开基始祖，据说祖上在湖雷竹山下官道边居住。一天一大官从家门口经过，走入屋子里，坐在楼下大厅的桌子边休息，楼上徐家媳妇与女儿们正在编草绳。编草绳自然要放一碗水在旁边，边沾水边编绳。听到楼下人声鼎沸，一小媳妇就很好奇起身，想看看楼下发生什么事，有什么人来？起身时一不小心打翻了装水的碗，水滴就漏下到楼下厅，正好掉在了那个大官头上。于是，那大官勃然大怒，说去楼上看看，谁在我头上拉尿。见拉“尿”之人皆是妇人，他就更生气了，说会让他倒霉。他就以“小媳妇藐视朝廷命官”之由将此村进行屠掠。屠村后点人头，发现少了一少年，原来在屠村之时，那少年躲进了一水涵洞中，才未被发现而遭屠杀。少年乘天黑后，跑去上湖雷曾屋，躲到姑婆家藏起来。大官下属来找人，就拿了一方凳坐在家门口等，看着那帮人气势汹汹来搜家。搜过后，也未找到那少年。原来机智大胆的姑婆将少年藏在她的宽大的裙子下，让这少年躲过了被杀的劫难。后来这曾屋的徐姓姑婆又将少年送到离湖雷较远的高山村，给当地的地主家放牛。少年长大后，入赘地主家。发家致富后，又将孩子改回徐姓。这支高山村徐姓家族便有了这个习俗：祭祖之前，要先祭祀姑婆，再祭祖宗。

长汀南山镇严婆田村更是以婆太崇拜为特色。明嘉靖时此村的林氏家族婆太涂兰馨、杨金珠两位夫人发轫延传下来以“严”为律、以“婆”为尊的家风至今延续传承。一进村就能见到风水宝地的两位夫人的婆太祖坟，村里家训写着“不准打老婆”，村里女生考上一中或大学，奖金比男生高，也是一种传奇了，引不少专家学者前往调查。

想起小时候，娭毑（外婆）常常对我们说：“有样学样，没样看世上。”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个好阿姆好阿毑会带来好运气的，好运气就是子孙有长进有出息。曾经去拜访过一位校友，他当时在一个县任交通局局长，说到祖母对他的影响，说，他家成分不好，会有人欺负，奶奶就对他说，“没有关系，你还对他好，好到人家不好意思”，大智慧、大格局了，忍小恶以谋大善。他说祖母过世时只有一个交待，交待媳妇“门口放的那壶凉茶不能停”，因为他家门口是通往一座庙的必经之路。交通局局长说他后来管开路，都交待施工人员，有办法的话都把山泉水引到公路边去，让过往的司机、旅者有水喝。

客家阿姆是大智者，她们也许不识几个字，但她们识人，她们知大体顾大局，天性善良。一位乡村客家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品性不端，她对来找儿子合作的人直白说，“你们别听他的，他是‘大奅’（客家话意思是吹牛的人），上当了别怪我。”还警告儿子别骗人了，让她不好做人。后来，果然她的儿子出事进去了，但周围人没人怪罪这位善良的母亲。我的曾祖母，马来西亚来的唐婆，不当富人妾也愿意嫁最穷的后生，她扶起一个家盖起一栋楼，去世时有乞丐排队送行，据说乞丐上门要饭，若没饭了，她会让他们坐好来等她重新煮好饭。我的祖母，广东大埔人，即使丈夫远走南洋，自己瘫在床上，还能编竹篮当家管事。我的娭毑，再辛苦也坚决把子女送去读书，后来外婆带我们长大，母亲生的全是女儿，她对我们只讲女秀才的故事，教诲我们要志气，女孩子也要有出息。“文革”时她给被批斗的“四类分子”送水喝，我们不懂事说“那是坏人”，她却说“坏人也是人”，多么平实质朴！还有我那几个至贤至善的姑姑，大姑一生和善待人，从不说别人不好，能帮人就帮，有事邻里都愿意找她，秀姑、秀娓，秀婆，是乡里乡亲对她的亲切称呼，好人有好命，她神仙一般活到百岁。

客家母亲大爱无疆，她们用智慧、勤劳，善良、爱心养育着每个家庭和家族，她们的故事在乡间久久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