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写对联


巫庆明

除夕,人们把老对联撕去,贴上新春联。“新桃换旧符”,表达了劳动人民避邪除灾、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每每此,我就想起二叔,想起他写对联的那些往事......

20世纪40年代末,二叔考上师范学校。读书期间,回家取钱,过画眉桥,上“鹞婆”岭,下“猪鬃”岽,百里石砌古道全凭双脚丈量。家徒四壁,又逢动乱年代,读了两年,辍学在家。

不久,家乡解放,解放军驻地剿匪。祖父卖草鞋认识的烟丝老板育宗公,与警备八团副团长熟稔,介绍二叔当交通送信送文件到区中队。

那次,送信到朋口。长长岬真的长,10里路,山夹田,中间小路,地势险要,经常有土匪出没。走到一半,听到前头有人说话,外地口音。远望,装扮不一样,腰插武器。他们发现挎着包的二叔,以为是大官,欲生擒活捉。二叔拔腿就跑,边跑边用本地话喊:“土匪、土匪!”匪徒穷追不舍,“炸死你!”二叔扔出手榴弹,土匪见状,连忙趴下。咦?没响,原来慌忙之中忘记拉弦。“算你们命大。”二叔在心里暗暗说,趁此机会,快速闪进路边,钻进树林,上了另一条小路把信件送至区中队。这几个悍匪是台湾空降大特务“唐宗”的手下,杀人不眨眼。

后来,二叔回到村里当文书。一次,他告诉我,当时区中队领导看到他有一定文化,想把他调入,写宣传标语,做文字工作。那时,祖父刚去世,祖母体弱多病,家里急需帮手。于是没有去成,二叔后悔莫及。

翌年,二叔在村里当文书兼会计。过几年,又辞去职务,去本村五里路的单人校当民办教师。课余,替人代写书信,红白喜事帮忙,偶尔有人塞个小红包。

春节放假回到家,我主动上前,把砚台上的墨,磨得浓浓的,有时加进鱼胆,使墨发亮发黑好写,久不褪色。写对联时,我轻轻拉着,写一个字拉一个位置,开始不到位,慢慢熟练。一副又一副,地板上摆满写好的对联。我边拉对联,边看他起笔收笔,安排间架结构。

别看二叔病恹恹的,字写得挺精神。他的一手行书,均匀对称,笔画多的字写细些,笔画少的粗一些,如果把这些字剪下来称,恐怕个个一样重。

接着,二叔安排全村每个墙壁上写毛主席语录。有百年的字,少百岁的人。现在的宗祠老屋墙上都留着他的墨宝。后,病情日趋严重,难以为继,只好在家养病。身体稍好一点,打草鞋,墟场上卖,一角五分一双,除去成本净得五六分钱。收入微薄,捉襟见肘。腊月,替村里人写对联。好心者,一副对联给一个红包两角钱或一筒米,没钱人,惺惺相惜,白送对联。

那年春节,挥就一联,叫我帮忙贴在大门上。上联: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横批两个字:南北。大家不解,我也茫然。他说,以后你们会懂。几年后,我才知晓对联来历和他的用意。

二叔边写边咳嗽,有时咳得弯腰低头,像煎红的虾。见状,我连忙给他捶背。有时咳得墨都滴在红纸上,笔也掉在地上。捡起笔,喝口温水,服甘草片。左手叉腰,右手握笔,再写。这哪里是写春联,是耗命。

疾病缠绕着二叔,穷人真的病不起,130来斤体重的他消瘦成90多斤。二叔这盏灯忽闪忽闪,终于油枯灯灭。这天早上,三叔叫来赤脚医生,嘀咕一阵,一针扎在二叔屁股上。拔出,二叔就这样没了。

又是一年春节至,人们又要贴对联。望着大门上崭新的春联,我又想起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