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月亮


林艺晗

因一场重要考试与中秋佳节撞个满怀,我独自在泉州,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没有与家人团聚的中秋。

考试结束时夜幕已经降临,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设在另一所学校的考场,只想快点打车回校躺在小床上。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考点大门早已紧闭,我只好撑着一把“弱不禁风”的小伞,站在雨中等待网约车。

秋风带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使得我这把小伞瞬间形同虚设,我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湿透,心中暗自感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无法在中秋之夜与家人团圆,厚重的乌云偏偏又剥夺走一个游子望月思乡的心愿。一盏盏车灯穿透雨帘,照亮了路面上的水洼,水滴在光影中跳跃,宛如朦胧的梦境。街道上,行人匆匆,伞下的脸庞或喜或忧,但都步履不停奔向心中各自的牵挂和目的地。在这个雨夜里,所有的故事都被雨声掩盖,留给我无尽的遐想。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来了。司机师傅是一个中年叔叔,穿着已经有些泛白的黑T恤,鬓角那乌黑的头发中间窜出几根刺眼的银丝。“今晚的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让你久等了哈。”师傅连忙解释着,语调里透出羞愧,但眼睛依旧警觉地观察着复杂的路

况。“是啊。”我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手上却忙着擦干缀在发丝上的雨珠,收拾一身的狼狈。

收拾好之后,车已经不知道开出去多远了。疲惫爬满全身,让人失去表达的欲望。我和师傅没有再搭一句话,车里充斥着凝固的空气,只听得见豆大的雨滴砸在车顶和车窗上的声音。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刺破车里的沉默,师傅不紧不慢地按下接听外放键,手机那边传来一阵童声: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妈妈已经把饭煮好啦,我们一起等你回家。”

“等爸爸跑完这最后一单马上就回家咯,要是饿了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听到这两段对话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不是普通话,也不太像闽南话,倒是很像家乡的方言啊。福建的方言虽说十里不同音,但不同地域之间的方言总保留着一些相似的发音和语调。由于我的不确定,所以决定继续听下去。

电话那头回复道:“好,那你快点回来哦。”

“好嘞!”电话挂断了,我看不见师傅的正脸,只能看见他的侧背影。但通过他脸上肌肉的起伏,我推断他的嘴角正挂着微笑。

这一回合的对话,我直接确定他们父子的对话就是乡音!我紧盯着师傅的后脑勺,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他经历的所有故事似的。

犹豫少许,我终于开口用普通话问道:“师傅,请问你是福建哪里人?”尽管我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但提问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在颤抖,害怕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啊,是龙岩人。”

听到这个回答,我瞬间松了一大口气,但同时心脏又“怦怦”直跳,眼角爬上湿润,竟也有点“近乡情怯”的意味。

“我也是龙岩人呢,您刚刚说的是不是适中话?”

“你也是适中人吗,太巧了!”正好碰上红灯,师傅便转过头来看着我,边用适中话问着,满脸是抑制不住的惊讶和喜悦。“在泉州上大学啊,中秋节怎么没有回家?”

“今天要考试就没有办法回去过节了,只能自己留在学校。”不太会说方言的我,使出浑身解数用蹩脚的适中话回答他。师傅说,他十六岁辍学,下泉州打工,便在这里娶妻、安家,虽然开车回老家只要两三个小时,但是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去看看亲戚朋友,心中却一直牵挂着那个从小生活的小镇,想等孩子上了大学就搬回老家。我耐心地听着师傅讲述他的故事,熟悉的乡音钻进我的耳朵,让我感觉心里很踏实,连车内的空气都温暖了不少。

不知不觉车已经停在了学校门口,我该下车了。师傅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月饼递给我说,“中秋节快乐啊!”“谢谢师傅,中秋节快乐!”我接过月饼,打开车门,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我抬头望望被厚重的云层覆盖着的天空,风吹过,吹散了脑袋里那些重重的烦恼。这个中秋之夜还缺少一轮月亮,但是在这个没有家人陪伴的夜晚,在离家数百公里的地方还可以听到亲切的乡音,还可以收获一块来自同乡叔叔的月饼,还可以收获满满的心意,见证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的心中已经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