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阳

父亲在世时，春节家人团聚的餐桌上，常有一瓶茅台酒，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是国家特供给老红军的酒，是党对老红军的一份关怀。我的父亲李天光享受了这特殊的待遇。

每次喝酒时，父亲总是百感交集，思念故乡亲人，想念同乡战友，借酒助兴，父亲的话就多了，讲起他长征的经历——

在长征过雪山时，一位同乡战友因体力不支病倒了，他躺在父亲的怀里，用微弱的语气嘱托：小李，我的老乡、战友，你一定要保持体力，坚持下去，革命一定会胜利。我这里还剩半袋炒面，留给你了，作为诀别的礼物。待你回家时转告我的亲人，儿子为国尽忠，不能为父母尽孝了！父亲看着亲密战友慢慢闭上双眼，悲痛万分。他含泪用白雪掩埋了战友遗体，向牺牲的战友行了军礼，作最后的告别。随后他擦干泪水，转过身迎着风雪，跟随队伍继续向雪山攀登，他身后，留下一串苦难悲壮的足迹。

每次讲到战友牺牲，父亲总是潸然泪下。难忘那些生离死别的战友，他们壮烈牺牲，长眠他乡，没见到革命成功，没能品尝胜利的美酒。

父亲出生在长汀濯田羊赤村，16岁参加红军，成为连城县独立团战士，后调福建军区四都医院、江西瑞金中央残病医院做看护。长征开始时，在中央红军干部休养连，为董必武、林伯渠、谢觉哉、徐特立等首长服务，后到第九军团教导队。红军到达陕北后，整编到八路军120师教导团。

父亲戎马一生，南征北战，历任指导员、教导员、师干部部部长，参加了辽沈战役、四平战役、天津战役、衡宝战役，东北和广西剿匪。在天津战役中，敌人的子弹从他耳边呼啸飞过，他依然率部冲锋在前。

每逢佳节，父亲总会思念羊赤村的战友程朝章和程朝先。程朝章14岁参加红军，在红军第一军团团部当通讯员。历任八路军115师排长、中队长、特务营营长。参加了多个战役，在战场上7次负伤，是三等乙级残疾军人。新中国成立后任团长、副师长，军分区司令员，福建省军区副司令员。

1972年春，年少的我陪同父亲回老家，到福州看望了程朝章。时隔40多年，两位战友相见，热泪相拥，追忆红军岁月，讲起从农民娃到老革命的光荣历史，让我懂得了苦难的背后是伟大，红军将士用生命和热血铸就了长征精神。

1977年7月，程朝章率福建省军区代表团赴井冈山、瑞金、古田考察学习，在归途中发生车祸，因公殉职，被授予“革命烈士”称号。

程朝先16岁参加红军。长征时是中央红军干部团团长陈赓的警卫员。到达陕北后在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历任中央警卫团副连长、彭雪枫将军随从副官、八路军四纵司令部直属骑兵连连长、新四军四师骑兵团大队长、华东野战军骑兵团团长、江津军分区参谋长。战斗中，他总是骑马挥刀冲锋在前，屡建奇功。在淮海战役中，他率领骑兵团追击敌军，缴获坦克6辆，成为张震将军手下的猛将、威震敌胆的骑兵团长。

2002年，程朝先在安徽蚌埠病逝。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将一生珍藏的彭雪枫将军送他的怀表，交给子女，留给后人。原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上将亲笔为老战友题词：“南征北战七十年，金戈铁马豫皖边”。

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长汀2万多名优秀儿女参加红军，在册烈士6775人，而成千上万的英烈连名字都没留下。其中羊赤村60多人参加红军，仅李天光、程朝章、程朝先3人走完了长征，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那些没有回来的红军，牺牲在战场，仅21人留下名字，其中有父亲的堂兄李天钦、李天林和程朝章的兄弟程朝选、程朝中、程朝全5位烈士，刻在长汀烈士陵园的英烈墙上。

当年的“红小鬼”经历血与火的洗礼，身经百战，荣立战功。羊赤村这三位幸存的老红军,成为开国校级军官，荣获了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他们身着校官礼服，佩戴勋章，成为共和国的英雄，用苦难与辉煌为家乡谱写了红色篇章。

1958年，中央军委动员十万复转官兵参加生产建设。父亲转业，随陆军第七预备师成建制从河南移师黑龙江，军垦北大荒。1994年,父亲在哈尔滨病逝，长眠在第二故乡北大荒。

2020年秋，羊赤村村委会和汀州程氏文化研究会，联名邀请老红军后人回故乡。那年国庆节,我与程朝章、程朝先的亲人相识相聚在血脉的故乡。红二代、红三代在故乡共饮老家米酒——家乡人称为“红军可乐”，颜色微红，甘甜醇厚，让人依恋故土，怀念红军。

这第一杯红军可乐，是敬献给老红军的父辈，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铭记他们的光辉一生。

曾经的岁月烽火硝烟，如今的时代红旗如画。回到故乡，寻着红色足迹，缅怀远去亲人，我写下了《父亲给了我红色故乡》的诗句，这是红二代献给红军父辈的歌：

美丽的汀江母亲河，奔流在父亲的故乡。老屋依稀留下红军足迹。在那烽火燃烧的岁月，父亲当红军上战场。血染红旗跃过汀江，战火青春万里征程。风雨沧桑勇毅前行，铁血丹心铸就辉煌。

踏上父亲走过的路，思念的泪水在流淌。远去的将士今何在？漫山的映山红绽放。英雄跨越万水千山，挥洒热血只为信仰。将军故里红星闪耀，红军的故事传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