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脑,穿越只为把你追寻


□宋客 文/图

气势磅礴的玳瑁山,从连城之北跃出,跨越上杭、龙岩(新罗)地域,直插永定,苍苍莽莽,横无际涯,成为闽西大地的脊梁。中途尽管有彩眉岭的挤兑碰撞,但心胸坦荡的玳瑁山兼收并蓄,干脆收拢在一起,形成雄峰耸峙的巍峨集群。

这个集群就在环梅花山一带,确切地说在连城、上杭、新罗交界地域。狗子脑、黄连盂、油婆髻、庙金山,都是海拔1700米以上的高峰。其中的狗子脑,海拔1811米,勇夺闽西高峰之冠。

穿越梅花山腹地,登临狗子脑,一直是我的梦想。

这个愿望,终于在今年8月底实现。

一大早,汽车从龙岩出发,到朋口,经过莒溪镇璧洲村,便开始一个劲地上坡,山道弯弯,翠竹依依,晌午时分便到达铁山罗地村。

中午1时,我们一行5人,外加2名护林员兼向导,各自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从铁山罗地出发,向狗子脑进发。

从铁山罗地到狗子脑约30华里。进入有两条通道,通俗地讲就是按反时针方向或顺时针方向进入,且两条道的里程差不多,无非是攀登、趟水、再攀登。

我们选择反时针方向。“这里有约5公里的溪流路段,我们沿着溪流的小道逆行,就可到山脚下。”铁山罗地村支书罗昌恒身板壮实,一身迷彩服,背负40多斤的帐篷、食物、饮料等,神采奕奕,一路陪伴。

一出门就要攀登望不到尽头的陡坡,然后是弯弯曲曲、直插云天的石砌路。我带了水壶,背包里装着心爱的副榜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心想,这狗子脑真给了我们下马威。

这是一条老路,就是历史上铁山罗地通往上杭的古驿道。一块块粗粝的大石头,当地人曾用一副副铁肩头挑着一担担玉扣纸,用坚硬的脚板踩踏过;石块松动,青苔蔓络,那是岁月留给大地最后的馈赠。

别了,铁山罗地!

越过一道山梁,感觉天空顿时暗了下来。地上满是细碎的枯萎的褐色的叶子,人踩在上面滑滑溜溜,发出“沙沙”响声。一簇簇高过人头的灌木丛,遮挡了我们的视线。“这是长苞铁杉!”循声望去,但见这株铁杉底部有箩筐般大,树皮光洁,叶子细碎,耸入云天,给大地漏下斑驳的余光。这株铁杉,起码有20多米高。哦,一株,两株,啊,有五六株呢!

穿过一片绿荫,扑入眼帘的是一块黛青色的“保护区缓冲区界”碑。“碑记”提示,我们即将进入梅花山保护区所属的核心区界。侧耳倾听,便从荆棘丛中传来淙淙流水声。往前,微风拂面,豁然开朗,阳光正足,这里是一条经年不息的溪流,一块巨大的可容数十人的磐石横卧在溪流中间,一任浩荡的水势千百年撞击。巨石的底部,有几处光滑的凹槽,激流一个劲地狂奔,突然在这里打转、回旋,又缓缓流淌。

水是那么清澈,可以看见水底的沙子,小鱼儿轻轻游弋,光洁的鹅卵石散发出幽幽的光。水深处,一汪湛蓝,我们惊呼,这不是铁山罗地的“九寨沟”吗?掬一口,沁入心脾,浑身通透,直冲脑门,心想,这真是一处世外桃源啊!

“我们现在大概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接下来,我们就沿着这条溪流一直往深山走。”于是,我们背起行囊,不再迟疑。

溪流相伴,时而攀壁蛇行,时而踩过沼泽,时而趿水踏石,时而掠过芦苇芒刺,万籁俱静,树叶摇情,天地间只有树叶呢哝。一块块硕大的不规则石头在溪流里或青苔漫漶,留下年轮的印痕,或在溪流两岸的石壁上、石罅里长出一簇簇兰花、菖蒲、刚竹以及不知名的花草,抬头,便是一株株阔叶树,枯老的枝条垂吊在半空中,任风儿轻抚。

“这是银线莲!”罗昌恒曾是梅花山保护区的护林队长,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个大概。他指着小径上长出的几株叶苗,说“还有××菇、××菇,都是难得的佳肴!”

拐个弯,迎面扑来的是一株遮天蔽日的“柳杉王”。但见树干刚直,枝丫虬曲,枝繁叶茂;四周铁栏栅围着,环绕,才发现底部早已掏空,留下一个高达2米左右的窟窿。窟窿内搭起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置放一个蜂箱,可惜没有了蜜蜂来回采蜜。罗昌恒道,“这个窟窿可以摆放一张床。”在柳杉一侧,竖立一块“柳杉王”的标示牌,牌记“估测年龄615年,胸围735厘米(胸径234厘米),树高30米,冠幅15.1米,2007年被列入福建省第一批主要栽培珍贵树种。2013年被龙岩市绿化委、林业局评为柳杉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手机没了信号,两名护林员也看不见踪影,我们累得不想再动,简直成了鲁宾逊笔下处在荒岛上与世隔绝的野人,不得不坐在绿树掩映的开阔地补充能量。

“已经快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接下来就是真正的爬山,再不走,天色将晚,就看不到路了!”有人提议道。

走,就向前面的这座山攀登!

都是低矮的小树,也有高大的乔木。

好像有路,好像又没有路。一切都靠个人的感觉。

寻着人们走过的足迹,我们一刻也不能停留。每人削一根拐杖,支撑着虚脱的身躯,一步一个脚印咬着攀登。为防滑落,有时不得不横着脚掌,交叉着挪动步子。

抵达稍微平缓的山梁。只见一丛丛十几根、几十根拳头大的树木抱团生长,树底下是清一色的枯枝败叶。这些树干,一个劲地向天空射出,犹如刺猬身上的箭镞,尖锐而耀眼。树丛里,偶尔能看到缠在树枝上的小红布条。这些红布条,既是标示,也是增强信念的信物。

终于攀登至山顶,饥肠咕噜,筋疲力尽。此时,我们站在山梁的松树下,“喔嗬喔嗬”地呼喊着,也算是与先行一步的两名护林员打招呼。话音刚落,对面山谷就传来他们的回声。眼冒金星之际,两名护林员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他们说,行装已搬到了露营地,再翻过前面这座山头就到了。今晚他们不在山上宿营,现在就往回赶。

望着护林员离去的背影,我站在山梁上,全身酸痛,无语。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这里是一块沼泽地,铁山罗地人的牛就在这个天然牧场放养,春天赶几头公牛、母牛上山,冬天赶回家就变成一群!”罗昌恒扭头对我们说,快了,再跨过这座山头,就到了宿营地。

于是,我们沿着山涧垂直的水沟再攀登,或借助草墩,或凭借树枝,或互相牵扯,踏着水沟的泥泞蹬着爬行。

我们终于抵达一块平缓的开阔地,此时,已是傍晚6点。我们整整穿越了5个小时。

“那个方向就是狗子脑!”罗昌恒指向天空,但见燃烧的晚霞正向我们飞来。我们自是欢呼雀跃。同行的退休干部李元健和“摄友”罗仙妹急着寻找最佳拍摄点,罗昌恒则忙着支起帐篷,收拾细软,接着又从山间捡拾一大堆柴火;我则躺在地上,纹丝不动,望着天空,深呼吸,一任寒风呼啸,什么都不想!

篝火燃起来了,寂静的大山升起一串火球,映红了我们疲惫的脸膛。周边尽是些低矮的老头松,以及不知名的灌木丛。我们一边烤火,烤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衣物和鞋子,一边烧水,泡茶。我们一边吃着食物,一边憧憬着明天一早再登狗子脑的美好。

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一,是朔日,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整个世界都属于勇敢攀登的我们。

四野苍茫,漆黑一片。闪烁的遥远的火光,那是连城县城的万家灯火。

浓重的雾气和露珠,浇灭了炭火最后的光热;响彻天空的呼噜声是我们问鼎闽西最高峰仅存的一丝力量。

安静,山川大地真安静!

凌晨4:30,手机的闹铃响了。

这是约好出发的动员令。

没有亮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处在混沌当中,我们懵懵懂懂穿过一片山林,向狗子脑发出最后的冲刺。依靠矿灯的强光照射,我们跌跌撞撞地摸索着爬行。老李和仙妹架好机位,等待着日出喷薄。

冥冥之中,忽闻有人惊呼,“出来了,出来了!”

但见一轮红日冲破厚厚的云层,一点一点地、艰难地从山尖跃出,冉冉升起。金色的太阳特别炫目,像沉重的银盘,垂挂在浩瀚的天宇。由于雾气尚未散去,太阳像是披上一层薄纱,又像是戴上沉重的枷锁,射在坚硬的石头上,射在满含露珠的松针上,射在经历风雨的草丛中,那么壮美,那么温暖!

太阳悄悄地躲进云层。我们伫立在山峰,眺望远方,遐思悠悠。

“正对面就是狗子脑!我们再下这个坡,再上那个坡,就到了!”罗昌恒坚定的语气,再次鼓荡起我们的心怀,曙光在前,胜利在望。

怪石嶙峋,犬牙交错,我们只得龟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探下身子,生怕发出的喧哗惊醒了狗子脑神圣的梦境。

一个个滚圆的石头,踩在上面,冷不防一个激灵跌落;一棵棵老头松向我们招手,张开双臂拥我们入怀;石头之间残留的泥土或石缝间,长出些许杂草和灌木,在风中挺立。薄雾中,迷蒙间,那一处高高隆隆起的石头啊,像极了小狗的脑壳,啊,这就是闽西第一高峰,伟岸而神奇的狗子脑!

狗子脑,我们来了!

狗子脑,让我们好好看看你!

狗子脑,让我们好好抚摸你,抚摸你高昂的头颅,抚摸你粗糙的肌肤,抚摸你偾张的血脉,抚摸你坚硬的骨骼,抚摸你面对风雨雷电、霜刀冷剑、永不屈服的精灵!

其实,这就是一座石山,名曰“石门山”。

如刀削般矗立的石山,石缝里长着低矮的松树和杂草,岁月的流云在石壁上刻下错落有致的裂纹,整座石壁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石山顶,是被风雨切割的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的平缓地块。这些草树,或贴着石隙,或钻入石罅,只能靠自身的力量汲取雨水或露珠,长年寒风凛冽,却毫不畏惧,顽强生长。每逢冬季,白雪皑皑,雾凇凝结,这些草树依然故我,早已习惯了四季更替,世态炎凉。寂寞,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四周是那么险峻,稍有不慎便坠入悬崖。面对大自然赐予的一切,他们选择坚守,选择与狗子脑一起,吸取天地万物的精华,自我修复,自我调节,自我约束,自我成长,他们坚信,在这样与星辰为伴的岁月里,要么堕落,要么奋发;要么毁灭,要么辉煌;要么卑微,要么高尚;要么抗争寄予希望,要么慵懒等待灭亡!

他们选择了希望,选择了与狗子脑一样坚强!

众人欢呼,拍照,留影,倚在狗子脑的身上,摩挲,观望。

我说,狗子脑是闽西最高峰,她经历电闪雷鸣、沧海桑田,已经成为我们膜拜的神灵。今天,我们应有个祭拜仪式,匍匐在狗子脑的脚下,心有敬畏,心存戒惧,本身也是追随崇高的义举!

于是,我们面向狗子脑排成一排,双手合十,神情肃穆,点燃一支香烟以代替香烛。香烟袅袅,随风飘散。我们面对苍茫大地,团团浓雾,我开始大声“呼龙”:“公元2020年8月20日,农历七月初二日吉时,我们一行五人,经历千辛万苦,山水跋涉,终于登临了闽西第一高峰石门山,观瞻了狗子脑的雄伟风采。狗子脑啊,你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依然顽强不屈,你是我们崇敬的神灵,请你保佑我们身体健康,顺顺利利,保佑我们闽西大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民安康!”“呼”毕,我们向狗子脑致以深深的三鞠躬!

我静静地坐在狗子脑前,深情地行注目礼。我的脑海里浪涛翻滚,浮想联翩,是啊,一切功名利禄都随风而去,唯有天地间不巧的精神才能永恒。一种特有的快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富足,一种与天地接通密语的精神愉悦,如一股电流,袭遍了我的周身。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徜徉在狗子脑山巅,我们看到“王母点兵”的场景,那是上苍把千千万万个硕大的石头、石块随手撒落在马鞍形谷地,成为留给世间最朴拙的赠礼;馒头山也好,猪子石也罢,一切花草山石都衬托着狗子脑的威仪。狗子脑,神奇的狗子脑,只有对面同样高峻、可望而不可即的庙金山,天天送来云雾缥缈的梦幻和陪伴。

一块硕大的石头盖在头顶,一定是仙人嘲笑世间的浮华,把这块石头稳稳当当地压在山路间,让人留步、沉思。

一群哞哞叫唤的黄牛向我们奔来,嘴里嚼着青青的芳草,在人迹罕至的高山草甸能听到人类的声响,本身也是一种奢望。

一棵棵低矮的老头松,青翠欲滴,张开多情的臂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下山,我们不再走回头路,踏上归程。

我们手持拐杖,小心翼翼,只能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沉重的脚步。

山林,竹山,清泉,腐殖质,我们哼着欢快的歌儿,迎着夕阳,消失在茫茫群山。

“双手划烂,索性就让荆棘变成杜鹃。”

那是坚强、坚持、坚韧的毅力,就像高高耸立的狗子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