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稻草
□ 赵玉明
在众多的枯草中,稻草最温暖。
秋天,稻子收割了,那一根根挺拔俊秀的稻作,奉献全部的果实,完成了一生中最辉煌的使命,就连剩下的稻草,也被农人视为珍宝。打谷场上,母亲在一堆稻草中细致地挑选着。那些色泽金黄、身型粗壮的稻草,被母亲一条条理顺,成捆扎好,码在柴火间,这是冬天铺床过冬的好材料。而剩下的比较普通的稻草,父亲捆绑好,挑选地势较高的场地,堆成圆锥形的草垛。锥形的垛顶以利雨水滑落,保持草垛内部的干燥,防止稻草发霉变质。这些稻草垛,小村里一家一垛,从村头逶迤到村尾,犹如高大的屋宇,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金碧辉煌,昭示着生活的富足和安宁。
立冬,母亲搬出挑选的稻草,在阳光下晾晒一遍,用扁担拍打,抖落草屑和浮尘,铺在床上。再包一张旧床单,铺一层棉絮,最后盖一张比较洋气的土布印花床单,冬天的床就这样铺好了。铺上了新鲜稻草的床铺微微隆起,看上去就像一个发酵的面团,蓬松、柔软,人睡在上面松软、温暖。而稻草散发的草木芳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温馨而惬意。在寒冷的冬夜,被稻草的温暖包围着,又何惧屋外的风霜雨雪?进入梦乡,那梦也是格外的香甜。
稻草也是耕牛们越冬的宝贵粮食。那时农村耕牛多,进入冬季,大地肃杀,野外没有了青草,耕牛惧怕寒冷,人们便不再到野外放牧。母亲从草垛上扯下一大抱金黄色的稻草,撒在大黄牛身边。任凭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大黄牛睡卧于牛栏的一角,神态自若地咀嚼着储满了阳光的稻草,那种满足和安详,像是在谦逊地告诉我们:过去的一年,那些辛劳都不算什么。
稻草全身都是宝。现在,人们既不用稻草铺床,也少有用来喂牛。走在秋收后的田野上,那些被收割机割去了稻穗后留下的成片的稻秆,仿佛一块块撕碎的橙色的云飘落在田地里,让清冽的秋天有了丝丝暖意。这些稻草被太阳晒上一段日子后,被农民点上一把火,在稻田里燃烧,化成灰烬,翌年翻耕后融入泥土,是田地的好肥料。
秋日的午后,来到市区公园,或许因公园地处水边,这里的草比市区草坪的草较为枯黄。我找个向阳的地方,把外套脱下铺在枯黄且松软的草地上。人躺在上面,你能感觉到枯草和煦的暖意,就像躺在春天的阳光里,又像躺在奶奶的怀抱里。记得儿时的冬夜,我残腿冰凉,奶奶靠在床头,把我的腿放在她怀里捂着,直到捂热后她才躺下睡觉。现在回想,冬夜里油灯如豆,奶奶那一头花白的头发,真像是一把枯草。
离开故乡已20余年,在城市里很少看见稻草。那天,我在路边买了一把菜农挑着的青菜,回家洗菜时,发现捆菜的居然是一根稻草。久违的稻草,我凝视着它,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感动。这些朴素的草,无论根植何方,在秋天,都散发着温柔慈悲的母性光芒,以一茎柔弱的草叶,承载着冬日霜雪和人们对温暖的渴望。